定脚下一个趔趄,头也不回走了。
回家时,刘学英还没睡,坐在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见他回来了,欲言又止。
薛定先她一步开口:“昨晚凌晨赶去社里,有同事在叙利亚遇袭身亡。”
刘学英表情一滞,竟没说出话来。
薛定把大衣脱下,挂在衣架上,低声说:“葬礼就在明天,我今晚趁早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你也早点睡吧。”
算是婉拒了接下来的谈心时刻。
因自小没与父母生活在一处,他和刘学英、薛振峰都不够亲近,也没有多少剖析自我的机会。后来日子久了,大家都习惯了自我生活,自我调节。
小时候还会感伤介怀,长大后就想明白了。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十月怀胎、半生陪伴,最终都要分别的。感情这种东西,不能强求,亲疏远近,都是命。
他不习惯与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大概也不习惯和他真情流露。
保有一方自己的天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情。
薛定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将新长出的胡茬悉数刮掉。
明日要去参加陈一丁的葬礼,他得干干净净去见老陈最后一面。
烧还未退,头脑依然昏昏沉沉的。
他眼前一花,竟把下巴划出一道口子。剃须刀过于锋利也不是件好事情,血珠一下子就滚出来了,沿着下巴往下坠。
剃须水浸渍而入,伤口一跳一跳的疼。
薛定对着镜子看了片刻,苦笑两声,搁下剃须刀。
寒冬腊月,他就着冷水洗了把脸。
奈何额头上、心里面,却硬是有一把大火浇不熄,扑不灭。
次日天不亮,他就起了。
果然是不病则已,一病惊人,他才刚站起来,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烧得更厉害了。
也依然挣扎着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一身肃穆地出了门。
北京的风雪已然告一段落,今年大概不会再下了。
薛定坐车去了殡仪馆,到的时候,天光正好大亮。
今天是个好日子。
做的却不是件好事情。
陈一丁没有尸骨,用不着火葬,陈家买了块公墓,立了个衣冠冢,算是为活着的人留了个念想。毕竟葬礼这种事,从来就只是为活着的人举办的,逝者已矣,世间繁华再热闹,也和孤魂野鬼没什么关系了。
墓地在高处,陈家老太太迷信,请了风水先生看地方,大师说高处看得远,适合陈一丁这样胸有沟壑、有鸿鹄之志的人。
众人爬上高高的阶梯,触目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墓碑。
乔恺对薛定说:“要是将来我一不小心也死了,你帮我跟我妈传达一下,我也想来这儿,不想去乡下住在坟包里。”
薛定:“……”
他还叹口气,振振有词,“死了多寂寞啊,大家一起凑这儿住,还能打个麻将聊聊天。”
薛定:“……你闭嘴。”
他非但不闭,还指着两个连在一处的空地,“那两块儿还没卖出去,咱俩要不预定一下?将来当邻居,还能在阎王老爷那儿一起喝酒。”
薛定侧头,眼神微沉,“乔恺,分清时间地点,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场合。”
乔恺乖乖闭嘴,心里叹了口气。
他又不是那等不识时务之人,还不是看他情绪太低落,想帮他调整调整心态?可薛定这人,看似懒散,疏于交际,却最是重感情。
有的话,自己想不明白,旁人说了也听不进去。
低低地叹口气,乔恺见他径直抬腿往阶梯上走,趁他不备,默不作声回头看了一眼。
公墓在半山腰,长长的阶梯下方,有一颗高高大大的榕树。
树下站了个女人,一身白大衣,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素颜朝天,但很美。
祝清晨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薛定。
有了乔恺,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开了。
那男人走在山岭之上,步伐安然,四面八方都是寂寥的墓碑。也许在他心里,他也迟早会是这山间一员,不知何时就会来与陈一丁作伴。
他在高处站定,与黑色的人群一道与陈一丁说再见,鞠躬,上香,默然不语。
她鲜少看他穿正装。因为性格疏懒,他总是穿得很随意,常常是白t与休闲裤,脚下一双运动鞋,亏得皮囊好看,不然真是不修边幅、惨不忍睹。
前一阵去江南找她,他穿了身烟灰色大衣,已是她印象中最正经的打扮。
但今日,薛定穿了一身正装,干净利落,整个人颀长挺拔,哪怕立于人群之中也不会被淹没,反而很醒目。
他的眉宇间带着一抹倦色,双颊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
祝清晨猜他是病了。
因为那抹潮红,他看上去也比平日里光艳了些,偶尔蹙眉,用拳抵住嘴唇低低地咳嗽一阵。
她就这么不远不近认真地看着。
到底是喜欢,还是爱;到底要前进,还是后退;到底为什么铁了心要降服一块顽石,不撞南墙不回头……
所有的答案,都在他平淡无奇的一举一动之中。
你爱过谁吗?
若是爱过,就当知道,如果心系对方,他就算打个嗝也是优雅贵胄,哪怕放个屁也是香飘万里。别说薛定在上面咳嗽了,他就是站那一动不动,她也能看出千百种风情来。
……
没救了吧?
大概是的。
祝清晨看他许久,直到他上完香,直起腰来,目光不经意间望向远方。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