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不能再给你们更多时间慢慢接受他,只是我不能再软弱地祈求你们接受我的不同,只是我不能再留下让他受伤害的可能性,一点也不行。

可是他没有说出口,“爸,妈……”陈还一轻轻地搂住二人的肩膀,如此亲密的动作他在上中学以后是第一次做,“我爱你们……但是,你们有你们的爱与正义,我也有我的爱与正义。”

陈还一看见父母进安检的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一句话,从我们出生开始,就是在与我们的父母不断告别。

他突然疯狂地跑向安检口,一路说着对不起挤开了排队的人群。

“爸——”

“妈——”

陈父陈母有些费力地弯着腰从履带上拿下行李,听见声音,又回过头来,陈还一觉得他们更老了。

人家见生男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我却只能哀其心,违其志。即便我有我的爱与正义,而终究,也是我不孝。

陈还一眼眶发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那么看着他们。

陈父没有说话,陈母的眼眶也红了,“……你别送了,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陈还一忍着眼泪,“你们等等我,不要动,我马上回来。”说完飞奔出去,然后提着一大袋点心又跑回车站。

他把点心塞到陈母手上,“你们拿着,路上吃。”

陈母拍拍他的手背,眼眶里全是泪,“好生照顾自己。”

一直没有开口的陈父叹了口气,“回去吧。”

陈还一拼命点头,“我看着你们,看你们进去。”

他一直看着父母的身影变小,然后消失在人群里。

终于失声痛哭。

从车站出来,陈还一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不知道哪里是归途,办公室,实验室,他们的……家,每一处能去的地方都去了,然而都没有林开的身影。

他从昨天开始就已经找不到林开了。

昨天晚上他抱着流血的手臂去找林开,四处都找遍了也找不到,就乖乖回家等。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根鞭子,就那么静静地跪在玄关等林开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直接跪倒在地上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看钟已经过零点了。

他扶着旁边的柜子站起来,又扶着墙走到卧室,他必须要准备第二天毕业典礼的衣服了,八点半的毕业典礼,他作为作为本学院优秀学生代表之一要上主席台接受校长的证书授予仪式及拨穗礼。

当他打开放西装的衣柜——

原本衣柜里只挂着西装和衬衣,领带全部都收纳在一个抽屉里。可是那一刻他发现,所有林开买给他的领带,全部都被松松地打好了,对应地挂在每一套西装上,是那种直接挂在脖子上一抽就能够戴好的状态。

陈还一伸手去拿下了那条浅灰的领带,挂在脖子上,轻轻一扯,就系好了——

就像林开刚为他系好的那样完美。

这个行为简直就像,即将死去的人写下遗嘱。

像赴死的将士,最后为家中的妻子画一次眉。

像为了保护幼兽而去做毫无希望搏斗的母兽,最后在自己的孩子身边留下所有的食物。

陈还一觉得自己仿佛被抽去了脊椎。

他不会回来了。

他不会回来了。

我宁愿你责骂我,惩罚我。可是为什么,你就连要走,也这么温柔。

陈还一抱着脖子上那根领带,蜷曲着身体躺在卧室的木地板上,微微闭着眼睛。

他没有哭。

他突然想到甄雪骥的话,“你太自信了,就像我以前一样,觉得他就算离开了,心也会永远在我这里。”

“你不要太自信。事情变化是很快的,谁知道十年之后,站在他身边的会是谁。”

从前只觉得他可怜,现在才明白他到底在讲什么。

他不是在吓自己,也不是挑衅,那是一种极度的恐慌与后悔。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有的只是身受感同。

然而现在,他也明白了那种感受。

切肤之痛。

第二天犹如提线木偶一样参加完了毕业典礼。

所有学生都带着毕业的欢欣喜悦,所有家长都带着观礼的欣慰激动。没有人知道,在这样一个被美好氛围包裹的校园,有一个人的精神坍塌粉碎,有一个人的灵魂在一天之内枯萎。

只有在校纪检委打来电话,通知他具体取证时间的那一刻,所有崩塌的,粉碎的,枯萎的内里,全部都在瞬间完成了重建。

他已经没有软弱的资格。

就像一个士兵,身后就是发誓效忠的土地与人民,怎么可以后退。

没有办法和林老师提前约定好证词,于是就只能说出最真实的答案。也好,至少问心无愧。

茨威格在《断头皇后》中写“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给予她的全部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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