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四周更安静了,然后他停了下来。
“坐下吧,位置到了。”
我坐了下来,很舒服的位子,而且,我知道我两边都没有人。
“这是vip票。”他说,“其他人都在外面,你是专有的包间。”
“你这小鬼!”我逗他,“这么贵的票怎么给你弄到的?”
“那个……我和剧院的人认识。”他随口说了个谎。
我就问:“今天演的是什么戏?谁唱的?”
他笑了,笑声有点小得意:“你听着就知道了。”
然后他似乎要走,我拉住他:“你去哪儿?”
“我的位子在另一边,这儿就一个位子。”他说,“等一下完了我会来接你的。”
“也好。”我就放开了他,很端正地坐在位子上等戏开场。
他的脚步轻轻的,应该是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我走开去的。
我的嘴角保持着微笑,四周吹来几缕空旷的风,静悄悄的。
我知道这根本不是所谓的vip包间,这儿就是一个看戏的厅堂,我来过,我知道大小。
我坐的位置大概是中间靠前,一个最佳的欣赏位置。
虽然我什么也看不到,可我知道,四周就我一个人。
所有的观众就我一个人!
随着一声戏曲中特有的热闹的开锣声,然后就应该是开幕了。
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略有光感,我感到了面前的光芒亮了许多,我知道舞台上已经有了人。
完美的音效,戏剧特有的铿锵声,以及如更漏般急促的鼓声……
唱的都是折子戏。
第一场,仍然是京戏《贵妃醉酒》,我看过,我知道每一段完美唱腔后的每一个身姿。
然后是一段很有名的花鼓戏《天仙配》里的《媒约》。
再然后是昆曲,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
……
这些都是老戏文,也都是耳熟能详的,我知道唱戏的人怕我看不到,所以都挑了一些不用看也知道剧情的段子,不过要把各种曲目都能演绎得精湛,是很难做到的。隔行如隔山,光是其中一种要唱到精致已是不易,何况又是这么多种?
当然我知道,只有舞台上这个人,是完全做得到的。
很多年前的长白山上,他说过,他要给我单独唱一场,果然,是兑现了吗?
我将背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将脸正对着舞台,我知道台上的那个人一边唱一边正在看着我,虽然我看不到,但我也像正在看着他一样。
我始终挂着微笑,很沉醉地听着,但我的心思却紊乱一团。
我在想着等下散场了该怎么办?见到他我要说些什么?还是装什么也不知道地拍手说精彩精彩!
突然,台上的音乐一停,全部都安静了,就在我有丝慌乱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我坐在椅子上不动,听着那笛声如泣如诉,伴随着一个如天籁般干净的嗓音在四周萦绕:“旧时心事,说着两眉羞。长记得、凭肩游。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
也谁料、春风吹已断。又谁料、朝云飞亦散。天易老,恨难酬。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那个深秋的凌晨,满是露水的花园里,有一个穿着粉色衬衫的少年也曾经一个人独自在园子里唱过这首曲子。
我不知道这叫什么,我完全没有从别的戏文里听过,但这曲子,我却听了两遍。
第一遍,自然是那个露水深重的早上。
第二遍,就是这里。
也是在长白山,我说过的,我就要听这首曲子。
而今,他也唱了!
他自然都是记得的。
可是我却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站得有点急,膝盖在椅脚上碰了一下,很痛。
但我仍然半丝犹豫也没有,转过身,凭着记忆,走出了我所在的那排座位,然后又转了身,准确地朝着厅堂的门口走去。
我掀开布帘,将那曲子声抛在了身后。
在我脚踏出门的一瞬间,我听到台上的声音也嘎然而止,没有了听众,自然唱的人也不唱了。
我站在戏院门口,打了个电话给出租车公司,很快,一辆出租车开到了我的面前。
我坐上车讲了别墅的地址,车子飞驰而去。
我疲倦地坐在车后座上,闭上眼睛,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要紧关头突然逃掉,实在太可恶了!
车子把我送到了别墅,我付了车钱,车子开走了。
天空中又在下雨,清明时节,很容易下夜雨,我摸索着进了我的别墅,闻到了院子里我种的海棠花香。
我悄然过去,抚摸着那一朵朵湿漉漉的花瓣,有几朵已经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枝。
枝干又刺痛了我的掌心,这个伤口,是不会好了。
我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在院门外,有人站在外面,在无声地哭。
我没有理会,我没有听到!
我转身就走进了屋子,关上了门,我靠在门上,将一切的风雨都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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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整整三天。
喝光了所有存储的啤酒咖啡,我三天三夜不睡觉,胡子长了好几寸。
可是我还是感受到了阳光,原来,天已经放晴了。
晴得很彻底。
阳光很顽强地透过拉着长帘的落地窗,照在我满是酒气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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