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也早就知道了什麽叫深浅,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没有大脑的行动,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

张谨青显然比他镇定得多,仿佛毫不在意,而又心照不宣的笑一笑,举杯饮尽,淡然随意。

☆、520专属番外旧年旧事(2)

二 那个姓清水名信一的半个中国人

认识清水的时候,方君禺十八岁,那时候他初到日本,人生地不熟是一方面,极其严重的种族歧视大抵也是算在里头的。

大多数的日本人对他并不友好,除了清水君。

那个时候他日语并说不好,并且经常在发音上出现毛病,因此格外地少说话。讲义有一半是看不懂的,一开始任它胡乱扔著,後来与清水相熟以後,便都有细心的中文注解以及语法的更正在里头。

再想起当时的事来,更多的还是怅惘。

那个时候,大抵是恨的。恨日本,更恨愚昧国人,他的确不清楚,清水在他的生命里究竟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他们一起赏樱,同样反感所谓圣战,甚至某些时候,清水所表现出来的与他的国籍没有任何相符的地方。

大概就是那时,得知清水母亲的事。

一个地道的江南女子,身材娇小,娥眉粉面。

清水的家世很好,虽然母亲没有名分,但是父亲只有三个儿子,长子已经在扶持家业,次子战死,因此对待他,并没有太苛刻。

从完全没有清水,到生活中离不开清水的过程,他早就记不清了。

有的时候他们作诗,有的时候他们品论前人,有的时候会互相在送给对方的笔记本上写赠言。用凌陌白的话来说,就像是刚刚谈恋爱的男女,带著点暧昧带著点羞涩在里头的互动。

当时听了只是一笑,後来再想是,的确没有朋友,是做到那一步。

太暧昧,也太朦胧。

直到後来的後来,清水信一只归为平淡的四个字,淹没在那些旧事里,剩下的只是一个黄昏下的背影,就是那年他送自己离开时,码头上被阳光无限拉长却看不清面孔的影子,在堆积了旧事的回忆里,摇曳著那时暗淡的情愫。

上野的樱花无非也就是那样,与他曾经看过的也没什麽两样。清水从身後抱他的腰,笑著问他明年这时一起再来可好。

明年。

明年。

多美好的字眼。

在那年华盛开的时候,他们终是没有等到那个明年。

清水送他,在码头上只拉了他的衣角不肯放手,临末塞在他手里一个新的本子,说他总有一天会去找他。

日暮落叶总是格外的凄凉,更映衬著永别这两个难以轻吐的字眼,他终是没忍心再回头,不想再看到那个被黄昏拉扯得格外哀拗的影子。

扉页上只有一首诗,王子安的,他曾说他最爱那一句“江山此夜寒”的那一首。看起来,他又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几行字,只是不太好看的中规中矩的字体,却写得格外的认真,再想起来时,说不上究竟是好笑,还是感动。

然後那年冬天,他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

曾经那样暧昧的过往带著那些少年迷离的情愫,慢慢地就散在旧事里再看不清,惟独身边留著泛黄的本子,如同证据一样占据在他行李里永恒不变的位置。

清水,信一。

虽然是讨厌的四个字的名字,但却是相当温暖的,一如在相识的时间里,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

方君禺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真的会见到清水信一。

那天就是极普通的一天,他早已经回了国,辗转多地,暂居上海。他虽然知道清水在找他,但却是打定了主意永不见他的,那日他下班,正要回凌宅,却碰到了学生闹事,有日本人在维持秩序。

他隐在暗处避著这些是非,却意外的看见了穿著军装的清水。

那一时那一刻,永远定格。突然就只闪过无数人用在无数地方的四个字:物是人非。

然而说起那时的感受,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尽在心中。眼前穿著军装的男人容颜肃穆,长了几岁的年纪在他的脸刻画出了分明的棱角。可依稀又是樱花树下的少年,面容纯净笑容浅浅眸光粲然。

忽然就很难过。

说不上是为什麽。

人群中擦肩而过。

在清水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错过佛前五百年求的回眸。

或者说,清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就如此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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