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德兰格尔记得自己在心里说,无论如何,我都是罗马将军的儿子。

在他20岁的时候,罗马突然派了人来,告诉他他父亲的纯血统次子——似乎应该是他的亲兄弟,虽然他从来也没见过那个人——遇刺身亡了,他作为唯一的儿子被召回罗马。由于事出匆忙,他甚至没能来得及跟那个野蛮人告别,只得托人转告,就转身匆匆上路。想来从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阿提拉;他甚至不清楚两人见的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

野蛮人如今是什么样子呢,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呢,他们见面的话能谈些什么呢?德兰格尔漂浮在火海中想。

他从俘虏的口中听到了这片火海的故事,他们说那个野蛮人在出征之前将自己的所有财物和妻子放在一堆木制的马鞍上,如果战事失败,他就和他们一起葬身火海中。

那么他输了,现在想必那个火葬堆已经在燃烧了吧。这么想着德兰格尔在火焰中间真的看见了那个野蛮人的身影,隐隐约约似乎是在那里,然而又不真切;终于被火舌全部吞没,再也看不见了。

——那里的人们住什么样的房子?那里的人们听得懂他说的话吗?他们是否同传闻中一样,贪婪、凶狠而且一辈子待在马背上?

——“德兰格尔,我和你的父亲大概算是旧交。”

——“德兰格尔,这些在你准备离开时,也要记得。”

他忽然又止不住地想,野蛮人如今是什么样子呢,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呢,他们见面的话能谈些什么呢?

随即他又明白过来,从他20岁离开东方时他们就不再有关系了;而且,那个野蛮人也许已经死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奇诡的梦境便渐渐离他远去,德兰格尔享受了无人打搅的黑沉,直到他从高烧带来的昏睡中清醒。

醒了以后他发现现在天还没亮,试着动了动筋骨,他觉得自己经过一夜的沉眠似乎好一些了。这之后,他便盯着帐篷顶不再乱动,也许是还没从梦中完全醒过来的缘故,他的思维不知不觉地又飘到了不知所谓的地方。

有一次阿提拉闲聊一样地问他:“你是高登提乌斯的第几个儿子?”

“我是长子。”他回答。

“哦?”阿提拉哦了一声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动了动一边的眉毛,“那你为什么会被送来做质子?”

德兰格尔耸了耸肩。“大概因为我身上的外族血液太多了。”

阿提拉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一个美丽的女性俘虏?”

“不!她是贵‖族。”他稍稍提高声音反驳完,谈话就中断了。

那以后过了不知道多久,德兰格尔记不清了,阿提拉曾打算教他骑射,但是被他拒绝了。

那时野蛮人首领的脸上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惊讶表情:“你的右手居然有残疾?怪了,我以前一直没看出来。”

德兰格尔无辜地挥了挥右手:“真可惜它没有断掉,不然就能一目了然了。”

“不,我不是……”野蛮人连忙找补。

德兰格尔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倒是你,”他奇怪地看着阿提拉,“你为什么会打算教我?”这是说出来的话,还有半句没说出来的是:在未来我们兴许会是敌人的。

也不知道阿提拉听没听出来他的后半句,不过他猜是听出来了的,因为那家伙看似粗‖鲁无知,实际上精得出奇(不管怎么说,他呼吸过三年罗马的空气)。然而他就像是完全心无芥蒂一样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用力在德兰格尔的肩膀上按了按:“大概是我觉得你这小子不错吧,高登提乌斯失去继承权的长子!”

听着他嘴里那句“失去继承权的长子”,德兰格尔突然想——他也分不清是当年的想法,还是如今的体悟——他觉得他父亲很可能是打算把他一辈子放在外面的。原定的是西哥特,后来因为他被流放,改成了阿提拉的王廷。当然这种想法既没有理由,也没有依据,想想大约只是自己的臆测罢了。

只不过,如果真是那样,留在阿提拉那里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时隔多年,高卢总督德兰格尔仍然这样觉得。

也许是时候再去见见老朋友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头还有些轻微的晕眩。应该算是朋友吧,他在心里补充。

天亮以后,前来探视他的医生发现总督醒了,很高兴,立刻去通知了总督的秘书官安菲罗波尔大人。很快,后者就来到了德兰格尔的军帐里。

“医生说我再休息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在这一天里帮我打点一下东西,给阿提拉写信,告诉他我要去见他;另外,安排一下我不在期间大营留守的事情。”德兰格尔喝干了杯子里的水,把杯子递回给医生,一口气对刚进门的安菲罗波尔吩咐道。

安菲罗波尔抗议道:“我还连招呼都没打呢,你就让我‖干活!”

“……啊,还有,你跟我一起去。”德兰格尔想了想,补充道。

安菲罗波尔涵养很好地想,算了,我不跟病号计较。

“不过,”他收起玩笑的表情,在床沿上坐下,“你要去干什么?”

德兰格尔闻言,眼中浮现起一种异样的神采,像是有些跃跃欲试,又像是有些怀念。他语气坚定地开口:“我要去说服他退兵。”

第二天早上,德兰格尔和安菲罗波尔带着几名卫兵,一行不超过十个人来到了阿提拉的大营。他们两人被阿提拉的仆人康斯坦丘斯引见到军帐内,从帐篷顶端通风口照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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