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按照程立教给他的行县第二法,先“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微服私访,然后突然间亮明身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奔县署,并且下令将府库暂时封存。
他叫吴质去库内搜检那份契约的存档,自己则带着卢洪,审看最近一年县中已审断和未审断的各种案件,可是翻来翻去,偏就翻不到相关宁可一案的公文。他问耿县令,说我才一入县境就听说有这么这么一桩案件啊,怎么不见相关材料呢?耿县令拱着手回复道:“那得召屠县丞来问了……”
并不跟很多古装片那样,县大老爷动不动就亲自坐堂,审断案件,一般这种活儿都是县丞干的,实在解决不了的才要劳动县令哪。根据《汉书》记载,县丞“署文书,典知仓狱”,也就是说,他既是县令的佐官、秘书,同时也分管财政和司法。所以提到审案问题,耿县令就必须得把屠县丞给推出来了。
时候不大,屠县丞来到,拜见是勋。是勋一瞧这位四十多岁年纪,矮身量,圆脸大肚子,倘若把那双小短腿给砍了,就跟个雪人儿似的——当然,他没有雪人那么白,鼻子也不是胡萝卜,而是颗有点儿发红的扁扁的山药蛋。总体而言,除了胖一点儿,鼻头塌一点儿外,其余四官还算端正,摆放的位置也很得体,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这厮好酒好肉,贪享口腹之欲,但是人挺老实。
是勋还了半礼,然后开门见山地询问屠县丞有关宁可一案的情况。屠县丞闻言,随手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来:“因此案郡府才刚批回,故此未能归档,也未呈交给长官审阅。”
是勋听了就是一愣,心说吴质不是说才刚发出两天吗,怎么就能给批回来呢?济阴郡治定陶距离这儿也小两百里地哪,你老兄是派了快马昼夜疾驰的吧。秋后才审决死刑犯呢,这才二月,你着的什么急啊?是不是打算公文一到手,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牢里就把宁可给……
他越发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于是接过竹简,展开来细瞧。只见简上的内容大致是:某年月日,乡民宁某殴父受伤,按律当处极刑,下面是案件发生和审理的详细过程。但是按照这竹简上所写,屠县丞只审了一次案,隔壁老王也只有一次口供,认准了当年是租婢产子的,并无翻供一事。
是勋瞧瞧竹简,又瞧瞧屠县丞,再瞧瞧竹简,再瞧瞧屠县丞……如此循环了好几遍,终于瞧得屠县丞心里发毛。这屠县丞刚到来的时候,目光诚挚,脸上堆着温和但并不显谄媚的笑容,到这会儿扛不住了,眼神开始闪烁,笑容也开始僵硬。
是勋心说:“嘿嘿,所谓‘胸中不正则眸子瞀焉’,你老兄终于要原型毕露了吧?”他可没想到,这世上绝对的正人君子就凤毛麟角,谁心里还没点儿鬼啊,要是曹操一言不发地这样瞧他,他是宏辅照样胆战心惊,眼珠子乱转,不知道看哪儿才好。
不过他这时候再开口询问,倒是比较容易突破对方的心防。于是他就问了,说我听得乡民传言,这案子共有两审,一开始隔壁老王是说借种生子来着,是也不是?这么一问,屠县丞更慌了,说:“这是老王错记了,为无效的证词,故此卷中并无收录。”
是勋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确定是老王错记了?你确定是租婢生子,而不是借种生子?”屠县丞支支吾吾地说:“应、应该是……此案郡中既已批复,应无可疑,上官也不好翻过去重审吧……”
是勋冷笑道:“县中大姓李易中却与某说,实应是借种生子,当日签约的中人便是他本人——府君任我以腹心,我若执意重审,想来府君不会阻拦。你以为如何?”
“刷”的一下,屠县丞脑门上的冷汗就下来了,眼神不自禁地就往耿县令那边瞟。可是耿县令坐在旁边,抬着头似乎在出神,就压根儿不肯瞧他一眼。是勋正打算让耿县令派人去叫李全来作证呢,突然吴质手捧着一块牍片匆匆而入,低声禀报道:“找到了,只是……”
是勋劈手夺过牍片来。吴质刚才那“只是”二字,让他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于是本能地先不瞧牍片上的字,却斜斜地瞟了屠县丞一眼。只见屠县丞脸色煞白——这就多三分象雪人了——目光直直地盯着耿县令;再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耿县令,却见耿县令也恰在此时把眼神扫了过来,然后微微点头。
我靠,看起来这案子里不但有县丞、县尉,还有这位县令的事儿哪,一县三个正式编制,感情谁都跑不了。是勋这才觉得自己莽撞了,这县中上下要是全都勾结起来跟自己作对,那麻烦可就大了呀,这案子再想翻过来就难上加难啊。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去看手中的牍片,只见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宁彤将婢女某“租”给隔壁老王,期限两年,而且中人也不是李全,而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得的名字——梁允。
当下他一指牍片:“这‘梁允’又是何人?”屠县丞还没有回答,耿县令先抢着说:“本为县中大姓,去岁黄巾作乱,他避之不及,已遇难了。”
遇难了?好啊,好啊,这就死无对证了是吧?是勋侧过牍片来,朝向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又再仔细瞧了一遍,果然发现这份契约上有多处刮过的痕迹——他喵的自己还觉得竹简、木牍方便修改,是桩好事儿呢,赶情也方便伪造文件哪!
他想着想着,就不自禁地问出了口:“似有删削,何也?”耿县令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