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来催你带堂客去上环的,没想到她肚子都这么大了。”妇女主任说了开场白。她是本村人,娘家也姓贺,与贺十家还是同宗,面子上抹不开,所以这样给自己开脱。
“我本来也是准备带她去上环的,没想到已经有了。”龙奎低声说。
“你也不用狡辩了。你放心,我们的政策是很开明的。只要还没生下来,我们就不会追究大人的责任。”一个乡干部夹了夹腋下的皮包,接着说道,“但超生是绝对不允许的。”
义伟完全听不懂这些话的含义。她倚着门框,笑呵呵地看着这帮不速之客。
“收拾下家火(方言,东西、物品)吧,去医院。你只要带吃饭的钱就可以了,其它费用都是公家出哩。”另一个乡干部说。
龙奎完全明白“去医院”指的是什么。这几年,附近乡里,东躲西藏最后却被抓去医院打掉毛毛的事情屡见不鲜。所有人都知道,半夜三更走在路上的计生干部们就是阎王派来的索命鬼,他们每出现一次就意味着一个小生命的结束。
“这,您看,都已经这么大了,肚皮上都能看得到动了。活生生的一个人,他投胎一次也不容易,这活活地打掉,不是杀人吗?”龙奎结结巴巴地说着,额头上开始冒汗。
“啪”的一声,刚才说话的那个乡干部一巴掌拍在饭桌上。一只茶碗跳起来,滚到地上,裂成了碎片。“你少*麻皮啰唆!杀人?你敢说我们的政策是杀人?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你晓不晓得?违反国策就是犯法,连你都该杀!你躲着藏着堂客肚子都这么大了,你是明知故犯,还敢说我们杀人?你听着,给我老实点,否则就不客气了!赶紧给我收拾家火走,快点!”
龙奎大气也不敢出,乖乖地去开柜子准备东西。他知道惹怒了计生干部他们会真动手来拖大肚婆,弄出人命的事都听说过。
义伟被刚才乡干部这一巴掌吓了一跳,现在又看见龙奎开木箱拿衣服,就怯怯地问道:“又哥,我们要去做么业?”
“上街。”龙奎木然地回答。他不能告诉义伟他们是要去医院打掉毛毛。如果这样说,义伟肯定要大哭大闹着不肯的。她再怎么蠢,本能的护犊之情还是有的。
贺十夫妇听到声响也过来了。一看到龙奎在收拾东西,两个老人马上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事。眼看着就要落地的孙子保不住了,这是什么世道。然而,面对五个干部,他们能怎么样。民怕官是我们土地上几千年来的传统,已经深入老百姓的血液和灵魂里。再说,你不怕不行,不怕你就连小命都难保。从古至今,拦路喊冤的百姓有几个好下场。不同的是现在官不叫官了,叫干部。干部就代表着权威,代表着不正确也得正确,代表着不可争辩不可抗拒。
两个老人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龙奎用一个蛇皮袋装了几件破旧的衣服,又往里面放了一包没用完的卫生纸。收拾完东西,龙奎对贺十婆子说:“妈,你等下把忠义抱过去。我们还不晓得要么子时候才能回来。”然后,他带着义伟跟在妇女主任的身后走进了黑漆漆的夜色里。四个乡干部走在龙奎夫妇俩的后面,那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
他们刚一离开,贺十婆子就去了大儿子龙章家。她把事情告诉了龙章两口子。
“这一拉去就是打毒针引产,只怕没有办法了。”龙章说。
“我看伟妹子那肚子,怕是足月了吧。听人说足月的毛毛抵抗力强些,毒下得不够的,引下来还会活着。这样吧,明天我去医院看一下,要是毛毛打下来还活着,我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他弄出来。”龙章堂客对婆婆说。txt电子书分享
第二十五章,一线希望
第二天早上,龙章堂客提早起了床。她洗好菜锅,在灶上烧起火,菜锅里放入一小粒猪油抹了抹,再从饭锅里铲起昨晚上剩下的饭放到菜锅里翻炒。直炒到饭团分散开来,饭粒呈现出诱人的焦黄色。对于七十年代出生的乡下孩子们来说,油炒饭也是难得的美食,并不是天天能吃到的。
龙章堂客把炒好的饭用锅盖盖住,灶膛里捂了火,这样小红和小兵起床后饭一定还是热腾腾的。龙章堂客自己则从饭锅里另外盛了一碗冷剩饭,热水瓶里倒点开水,用筷子搅了搅,糊乱吃了两口。吃完饭后她走进里屋,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床龙章当兵时发的薄棉被,叠了叠放进一个背篓里,背起来就出了门。她要走五里路到乡汽车站,再搭开往区里的头班车。计生办抓去打胎引产的都是去区医院,而不是乡医院,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区医院并不大,龙章堂客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农奎。他正坐在一张破旧的病床上抽烟,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嫂子,龙奎的眼睛红了红,声音也有些发抖:
“昨夜里一来就打了针,天亮时开始疼得厉害,现在进里面去了。”龙奎说着,用手指了指昏暗的过道最里头。
龙章堂客转身出来,看到过道里冷冷清清的。她放轻脚步往龙奎所指的方向走过去。过道两旁的房间都关着门,没看到医生,连个人影也没有。过道尽头有一间房子的门却是趟开着的,里面很昏暗,她轻轻地走了进去。
一扇贴了塑料布的木隔子小窗透进微弱的光线。就着这点光,龙章堂客看到,义伟一个人仰面躺在一张铺着白布的很高却很窄的铁床上哼哼。龙章堂客只略停了停,不敢走到弟嫂身边去。义伟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