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话,印桐在心里默默地选择了坦白从宽,他蹲在地上挺直了腰背,耷拉着脑袋忏悔般重复着方才和童书遥的对话----当然,隐瞒掉了血腥的部分,而后对童庸医的安利再次斩钉截铁地拒绝。
“那种幻觉已经不常出现了,”他试图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我之前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了。”----这句话是他刚刚跟童庸医学的,尽管对方的原话是“你看起来并不像精神压力太大”。
印桐急于说服,甚至没考虑自己一个格盘重启的失忆症患者从哪来的压力。他不愿意再看病,不愿意再频繁地穿梭在各个医院,不愿意接受医生们审视的目光,也不愿意再吃药。
他甚至对来往穿着白大褂的工作者们产生了一丝抵触心理,托幻觉的福,医生这个职业给他的观感已经差到无法形容,他潜意识抗拒这种接触,抗拒对方像是观摩一个物品的眼睛。
他不愿意接触这类人,似乎觉得过多的接触并不会产生什么好东西。
的眼眶还红着,模样看上去有几分可怜,嘴里说的话却没有面上表现的柔弱,一字一顿就像要将印桐钉死在地上:“你能不能别闹了,”她的声音有些抖,言语间呼吸的声音就像在啜泣一样,“医生是在给你看病,你能不能听话一点。”
“他看不好,我也没有病。”
“谁说你没病的?你就是病了!你需要吃药,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好好吃药?!”
“你能不能听话一点,”她的声音低下来,语气里含着几分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桐桐,对不起,我真的,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印桐蹲在地上,视线一圈一圈地描摹着地砖上的花纹,直到腿脚发麻,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只是压力太大了,”他说,“我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
交叠着手指,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她的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睫羽一颤,那些扑簌的泪珠就会被抖落在皱成一团的裙摆上。
“好不了的,”她轻声呢喃着,“一直待在这里,你永远都好不了的。”
然而印桐打断了她的话,固执地强调着:“我会好的,”他就像在说服,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说,“我会一点点好起来,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没有抬头,刻意地忽视了周遭细碎的杂音,血色的夕阳像是被打碎了的鸡尾酒般漫过他脚下的地面,有什么东西蠕动着,发出缓慢而又黏腻的声音。
花坛边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剥落的瓷砖碎片就像被踩碎的饼干,发黄的眼珠顶开斑驳的碎片黏连在花坛深处,它转动着看向印桐的方向,无机质的瞳孔中就像藏着一只贪婪的怪物。
而后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无数的眼珠诞生在静谧的黄昏里。
印桐蹲在那些视线中央,缓慢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他像是听到有谁发出甜腻的声音,娇声嗲笑道。
----“我找到你了。”
……
浑浊的梦境瞬间散去,印桐从噩梦中惊醒,仰躺在杂物间狭小的床上大口喘息。
他身上全是汗,衣服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在他视野里由虚到实,渐次勾勒出黄昏下切割整齐的窗框。
有个影子正映在殷红的天花板上。
印桐猛地齐声向外看去,窗外的屋沿下堆叠着几个箱子,花店的老板娘弯腰站在外面,正试图把它们搬回花房。
背对着他的女人体态臃肿,却依旧还是人的模样。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松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熟人而感到安心,也许是因为脱离了幻觉而心怀庆幸。印桐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了下来,就像破了口的气球,整个人缩成一团窝进狭小的床铺里。
他无意识地环着双膝,视线毫无焦距地落在床前铺满夕阳的地方,直到屋外传来敲窗户的声音,“咚咚咚”,正好三声轻响。
“你醒了?”印桐转头望过去,窗台外的老板娘冲他招了招手,声音穿过冰冷的玻璃窗,带着几分模糊的笑意,“该……家了。”
“什么?”他条件反射地问道。
老板娘抬起手腕,笑着指了指腕内侧的终端。她开合的唇齿尚未勾勒出完整的字形,便被店里的钟声打断。
不多不少,整整六声钟响。
印桐眨了下眼睛,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大概是想说:“六点了,你该回家了。”
……
“下午茶”甜品屋开在中央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10点开门18点关门,寒来暑往从未改变。
这是件挺稀奇的事,毕竟众所周知,新纪元后的中央城人流量位居世界第三,夜晚的商业街更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这里是生意人的天堂,每寸土地都可以用金钱来度量,很少有生意人会傻到在六点之前关门,要知道往往夜幕降临后,才是灯红酒绿的主场。
然而印老板常年处于“很少”中的佼佼者,占据着“傻”的宝座,没有半点让贤的意思。
尽管他本人并不是什么挥金如土的富家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