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夜等他盘子里也有东西了,道:“谢军师。”
“吃吧。”陈节元觉得卫夜在胡人之中算是讲礼的了,跟他相处也不显得束手束脚,随手将肉抓起来,道:“精义将军领的部众有两万,都是重甲骑兵,是军中的中流砥柱,大战在即,万不可学刘凌那般,冲动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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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是梁人的节日,胡人可没有祭祖这一套,遂跟往常一样,岑立忙完校场的事,天黑后回到庄宅,走进院子里,却看到贺知年在池塘边捣鼓些什么的东西,还有烛光微闪,好奇地走了过去。
贺知年正用削薄的竹子编织着做成个小小的篮子状,放了朵池塘里的荷花,花心挖空填了油做灯,他在做第二盏,把烛心放进油中,晃了晃火折子点燃,抬头看了岑立一眼,继续忙活。
将荷花灯一一放进池中,照亮水面,荡起涟漪,十分美丽,岑立看呆了。贺知年不知是对岑立说还是在自言自语,道:“亡魂会在今夜从阴间出来游荡。点两盏河灯,替公子的爹和他的阿兄照亮来路,希望他们能保佑公子早日醒过来。”
岑立看着荷花灯飘荡,想起自己的父亲和屠牙,在草原快意驰骋的日子。原来中原人这般浪漫,会把对死者的思念寄托在一盏小小而明亮的河灯上,由其照亮归途。
载浮载沉的河灯就好比磕磕绊绊的人与魂,穿越两个世间的重逢就该是这般感人,在潮水中起伏,在黑暗中明亮,尽管那是活着的人幻想出来的。
荷花灯本该放到河里,但是贺知年不愿意外出,只好放在池塘里,但不管放在哪,他都相信王病的爹和兄长都会看到,找到这里来的。
放完荷花灯,贺知年就回了屋,替王病诊了一次脉,收拾完银针工具,裹着被子和草席就睡在地上,灯也没吹灭。
岑立自己在池边站了一会,转身进屋,看到贺知年已经睡下,用灯罩把灯灭了。借着月光走到榻边,坐在地上,习惯性去被子里找王病的手握住,轻声道:“我今日收到消息,刘凌死了,韩匡他,替你的阿兄报仇了。”
微弱到几乎探不到的脉搏,岑立鼻头泛酸,把搭在他腕上的手收紧,脸埋在被子里,肩膀剧烈颤抖,哽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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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皇宫。
中元节的祭地礼结束,陈淮回了皇宫,什么简犊都看不下去了,烦躁地把黄门侍郎给怼地远远的,自己去华林园散心。
自从那日从迷阵中出来后,王弘就一直卧榻不起,朝都没上。军饷不翼而飞一案就落到顾思全手中。
庾霖刚用完晚膳便奉诏来到这座皇家园林,见过天子,行完礼仪,柱子一样默立在一旁。
秋季,杏花凋零,陈淮对着满地落叶,道:“庾爱卿,可知朕为何叫你来?”
庾霖道:“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陈淮折腰捻起一片枯叶,拿在手上端详,淡淡道:“爱卿觉得,若朕和丞相都出了意外,谁的利益最大?”
庾霖更加谦卑道:“陛下九五之尊,上天庇佑…”
“朕要听的不是这些。”陈淮转身,看着眼前这个忠臣,语气中多了几分谴责,道:“上次朕与你说的,你还没想明白?你可是要学庄子休,将朕的朝堂看成濮水吗?”
庾霖头低得更下了,恭敬道:“陛下是楚威王一类的人物,而臣只是烂泥中滚打的乌龟。自知形同蝼蚁,只敢拜望先人后尘,不敢妄学。”
陈淮几乎要跳脚大骂,走到庾霖面前指着他,怒道:“你还真想学他!”
庾霖立刻跪了下去,头挨着手背,臣服的姿态,不予反驳。
陈淮最不吃软的这一套,稍作缓和,道:“朕知道你有隐居之心,但如今局势,还容得你这般清闲吗?fēng_liú宰相谢安石尚且东山再起,你就真的甘愿,来这世间一趟,籍籍无名而去吗?”
庾霖不敢抬头,闷声道:“丞相养伤期间,顾太宰打着查军饷的幌子,把支持陛下的世家大族,明的暗的手段都用上了,才榨出这笔军饷,现军饷都发走了,事情已成定局,但是他本人也和他们结梁子,陛下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卖个人情给他,替他压下世族们的怒气,再……”
“馊主意!”陈淮以为他有什么高明的计谋,却是又让他去当个便宜和事老,气得狠狠拂袖转身,“你这是在养虎为患!他都动到朕头上了,再忍,这江山可就不姓陈了!”
被他这么一喝,庾霖又闭嘴了,乖乖伏地不起。丞相几日没有上朝,这位天子的脾气变得极其不稳定,他自认没有王弘如汪洋大海的器量,做不到安抚大发雷霆的天子。
又是一阵死寂,陈淮气归气,但还是要商量出个对策出来,道:“朕忍他们已经很久了,这里是朕的父皇打下的江山,为什么反倒要朕讨好巴结他们?朕是天子——”他特地强调“天子”二字,可见他此刻多委屈不甘。
是啊,一朝天子,竟被一群下臣玩弄于股掌。土著的世族吴人不肯忘记灭国大仇,更不待见这位从天而降的杂种皇帝,表面臣服了,国难当头露出本性,相互推搡着捐不出财物,实际却是个个腰缠万贯,怎不可恨!不除掉这群寄生虫,大梁这棵树迟早让他们啃食个精光。偏生唯一能制衡顾思全的王弘病倒了,现正值用人之际,尚书令竟然还抱着看戏的态度袖手旁观,怎能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