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经过长顺的观察,内务府一个负责运送丝绸原料给尚衣局的公公每隔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就会帮蒋充仪捎些小物件回来,有时是一把扇子,有时是一只珠钗,有时是一方手绢,有时是些别的东西——总之都不怎么打眼,叫人难以注意到。
负责接头的是蒋充仪的贴身宫女如意,每回都会给那公公不少打赏,而长顺远远地看过几次,蒋充仪接过那些物什时,都是一副情难自已的模样,笑容满面。
只是他也同样注意到了,那些从宫外递回来的东西,蒋充仪一次也没用过,发上的簪子没有变,袖中的手帕没有变,那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就像是流水一样进了廷芳斋,却被锁在了里面,从不示人。
长顺把事情告诉容真的时候,对此表示了诧异。
容真笑道,“并非东西珍贵,而是那些东西承载的感情不一样,她只是舍不得戴出来罢了。”
这下子她也忍不住为这个陆承风抚掌叫绝了,虽然看不出他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动了心,至少这种细水长流的以物传情把蒋充仪吃得死死的,死心塌地爱着他,自然也会死心塌地地在宫里为他办事。
最叫人无奈的是,哪怕他日有人揭发了蒋充仪的所作所为,恐怕她也会为了保全心上人而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不让陆承风受到一点牵连。
果然这世界上最忠诚的助手不是心腹奴仆,而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情人。
长顺说完观察到的情况,就准备往外走。容真却忽地叫住他,含笑道,“下月初三是下元节,我准你三天假,出宫去吧。”
长顺一怔,“主子的意思是……”
“我前些日子去找尚食局的琼枝姑姑说了会子话,她负责宫内的蔬菜采购,出宫的机会比较多。我托她帮了帮忙,要她在城里的大户人家找了个伺候小姐的活儿给你妹妹。那户人家姓陈,是做丝绸生意的,听说祖上几辈都清清白白,也没出过什么岔子,那陈小姐也是个和善的主儿,想必英儿在那儿也不会吃什么苦。况且这活儿也是宫里的人帮忙找的,人家也不会为难英儿。”容真打开宝奁,从里面拿出了些布绸包好的首饰,“这些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好歹也是宫里的,比宫外的始终要精细些,英儿惦记着你在宫里也不容易,平时想必也很省,舍不得去买些首饰。不过女儿家谁不爱打扮?你把这些带去给她,让她也高兴高兴。”
她又站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一大一小的包袱,拿过来放在桌上,“大的是些衣裳,前些日子我让闲云去尚衣局吩咐下去的,昨儿刚送来,因为是要拿出宫的,所以也没敢用妃嫔们才分得到的料子,不过是些寻常布料罢了,但我看了看,款式还挺新的,也适合英儿的年纪。小的是银子,也不多,但出宫几日还是绰绰有余了,你拿去用……”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长一串,长顺一下子红了眼。
容真替他把一切都打点好了,英儿今后的日子不会差,而他也能出宫去和妹妹团聚几日,这一切都是他从进宫起就不敢奢求的。
英儿长到现在这么大,他却压根不知自家妹子长成什么模样了,有时候看到宫里年幼的小宫女,也会惆怅地想着自己的妹妹是否也像她们一样处在这样含苞待放的年纪,是不是也长高了很多。
他做梦都想见她一面,可是日子长了,却连这样的梦也不敢做了,生怕醒来之后会更绝望,更凄凉。
然而眼下,一切都有了新的契机。
“主子……”他毕竟也还小,十五岁的年纪搁在富贵人家,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少爷,眼睛一红,竟然就想掉眼泪了。
容真扑哧一声笑出来,“行了行了,我也不过是使使嘴罢了,做事儿的跑腿的都不是我,累不着,你别拿我当大佛似的感激涕零的。”
她原想缓和缓和气氛,岂料长顺就这么跪了下去,一下一下死心眼地磕着头,“这辈子能遇上主子,是奴才三生有幸,但愿下辈子,下下辈子,奴才还能跟着主子,替主子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那一声又一声的磕头声重重地磕进她心里,弄得她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上前去坚定地扶起他,轻轻说了句,“傻孩子,对我来说你一直是我弟弟,从来都不是奴才。”
在尚食局的那么多日子里,他不顾天气炎热拿着扇子在灶旁死心塌地的为她扇着风;她要是烫伤了,他就大老远地跑去给人端茶递水又磕头,只为求来点烫伤药帮她敷一敷,明明汗流浃背的,还总是乐呵呵地说“女孩儿爱美不能留疤”。
她一直都记得自己受了姑姑责骂或者被人欺负了,趁着大家吃饭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时候,是长顺端着饭跑来找她,一边说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一边安慰她,要她把饭吃下去,不然又得饿肚子。
他有个妹妹,却自打进了宫就不曾相见,而他说容真的眼睛和英儿一模一样,又亮又美,只要看着容真,就好像看到了英儿。容真不知道原来这样一个小小的相似之处也能叫他义无反顾地为她做那么多事,受那么多累,却只知道,她在宫里也有了亲人一样的存在。
长顺和珠玉,这是除了死去的家人之外,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
长顺哽咽着看着她,她一如既往温柔地对他笑着,没有虚情假意,也没有做戏的成分,只有最原原本本的真挚,就好像她把这颗心摆在那里,毫无掩饰地对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