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会感谢你吗?圣母纪老师?”
纪之楠一点都不生气,平淡道:“别想太多,我只是答应了导演会把你带回去。”
宁澜看看他,又看看边上面无表情的秦魏宇,阴阳怪气一通冷笑,最后还是由着纪之楠架着他往人群处走。
雨还在下,比刚才小了些,天已经完全黑了,路面湿滑泥泞,纪之楠和宁澜走在前面,秦魏宇在几步之遥的后面打着手电照前方的路。从民房那边接过来的电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只能根据微弱的人声和手机发出的光寻找方向。
刚刚经历完上辈子没有经历过的凶险一刻,纪之楠却并不觉得害怕。
身后沉稳的脚步声让他十分安心,初夏略带闷热的雨滴打在皮肤上,渗入毛孔,蔓延五脏六腑,积压在心口缓缓流动。
他突然有很多话想对秦魏宇说。
他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是怎么过来的?
想问你还记得多少?全部吗?
还想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经过剧组前几天搭起来的木制塔台时,纪之楠微微扭头去看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高大男人,满腹冲撞、激荡着的想说的话,让他忽略了前方人群的呼喊和突然往这里照过来的车前灯以及急促的鸣笛声。
黑暗中,秦魏宇的脸被车灯照得倏忽间亮起,纪之楠回头的时候他正抬头望天,下颚线拉成一个刚毅而优美的弧度。
接着眼前的画面天翻地覆,纪之楠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推得向前扑倒,耳边几乎同时传来轰然巨响,比刚才山石滚落的动静震撼千万倍。
他把头抬起来,艰难地张了张嘴,快要崩断的心弦在胸腔里战栗不止,连带着耳蜗里也发出尖锐的鸣响,身体里的全部力气都被抽空了,连扭头看一眼都无法做到。
秦魏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
说不定是快死了。他记得乡下的老人家说过,人在死前会看到这辈子经历过的最重要的事情。
时间的齿轮在塔台倒下的那一刻戛然停止,这会儿总算休息够了,像被上满发条的玩具,开始嘎吱嘎吱地缓慢倒转。
他看见被情欲熏红脸颊的纪小星在他身下浅浅呻吟,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轮廓。
他看见一只软软的手举在面前,素色指环戴在细白的无名指上,月亮和星星交相辉映。
他看见藏在枕头底下的日记本,扉页上横七竖八地写满他的名字,那对从未使用过的钻石袖扣别在枕头的边缘,金属托已经在长期的抚摸下失去原本应有的颜色。
他看见纪小星闭着眼睛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双目紧闭,皮肤泛着不自然的冷青,他抖着手摸了摸前一天晚上还对自己笑着的那张脸,早已没有了往日柔软和温度。
他看见纪小星躲在角落里,以为没人发现他,走出去半步又缩回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鼻头红红的,偷偷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扭头消失在视野里。
……
或许是两辈子被他深深铭刻在脑中的事情太多,越到前面齿轮转得越快,画面在眼前飞快掠过,一晃便停在19岁那年的夏天。
窗外骄阳似火,蝉鸣阵阵,他抱着胳膊闭目养神,脑中却一刻也停不下来,又在重复已经构想了无数次的未来——
他会在一年内出国,五年内学成归来,他不需要一个很聪明的配偶,有些利用价值又能听他的话最好,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积累实力,把秦家牢牢捏在手心里,让他们血债血偿。
假寐的少年睫毛轻缠,在不知不觉中咬紧牙关,捏紧双拳。灵敏的耳朵忽然捕捉到奇怪的响动,他睁开眼睛往门口望去,只见门被缓慢拉开一条细缝,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在门缝里摇来晃去,伴随着刻意压低的清朗笑声,让他不由得倍感烦躁。
他站起来大步走过去,拉开门,做贼似的小家伙只来得及倒吸一口气,就一头扎进他胸口里。
那时候的纪小星大约齐他肩膀高,低头正好能看到他一段白皙的后颈,和修得干净整齐的短发边缘。
他刚要先发制人地质问“你在干什么”,怀里的人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他突然就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他把原因都归咎于这双眼睛太好看,而不是因为触动了他的心,也不是因为他刚好中意这样干净纯粹的人。
自打懂事起,他看到的“喜欢”和“爱”都是有交换条件的——父亲曾经喜欢妈妈,是因为她够漂亮;妈妈说爱自己,是因为想要自己帮她报仇;连他青春期对纪之樟那点朦胧的小悸动,也不过是因为纪之樟优秀且家世好,能跟他匹配,能被他利用。
他以为他的生命中只有筹码,没有爱。
所以迟钝如他,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没有意识到,是那双偶然撞进他怀里、后来又始终追随着他的的眼睛,在屈指可数的几个春夏秋冬里,给他的生活带来唯一一抹色彩。
放映机的胶片行至终点,齿轮停转,光亮湮灭的最后一瞬,眼前依旧是那双通红的眼睛。
“骗子……你不是想看我哭吗?你倒是看啊!”
寒冬的夜晚,饭店外的角落里,醉酒的小家伙像只受伤的小兽,倔强中难掩脆弱。
即便狼狈至此,那双眼里依旧盛满爱意,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而他不懂得好好珍惜,让它蒙上尘埃,让它雾霭环绕,让它伤心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