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姑太太吃饭。
斯定中冷着脸不说话。
我们外出就餐的时候并不多,首先是因为斯定中不经久坐,而且不管怎样进行心理调适,他就是仍然不习惯在公共场合让人多看一眼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
我将他的手臂扶住,将一个枕头塞到他的腰部:“你到床边靠一会儿。”
斯定中甩开我的手:“别管我。”
我只好不再说话,低下头给他系领带。
车子抵达的餐馆,停在残障人士的通道前,司机下车从后备箱拿出斯定中的轮椅,推到后车门的旁边,餐馆前的侍应生立刻有人上来问是否需要帮助,我推开车门,看到斯定中阴沉着脸望着陌生人,赶忙笑了笑拒绝和道谢,将打发他走了。
我和佣人来扶着他下车,将他搬到轮椅上。
眼角的余光看到,斯太太一直在暗中观察我,我手上挽着他的大衣,替他披到了身上,抬手替他理了理衣服的领子,低头看到在方才的搬动中他的裤脚有一点褶皱,我蹲下去替他抚平了裤子的一丝褶皱,然后推着斯定中,沿着的台阶旁的残疾人士友好通道,缓缓地走进餐馆的大门,我神色坦荡自然,一切已经非常熟练。
一顿晚饭吃得高兴,姑太太是老爷子同父异母的姐姐,是偏房生的第一个女儿,由于偏房收得早,还比老爷子大了差不多五六岁,三十多岁改嫁到了美国,便一直生活了下去,如今已经七十过了,是一位精神矍铄的矮小老太太,戴珍珠耳环和项链,擦淡淡的口红,由孙女陪着来,那个混血女孩子,会说的中文已经没有十句。
老爷子和姑太太忙着叙旧,她完全听不懂,于是她只好吱吱喳喳地拉着我和斯定中聊天。
到了晚上回来。
我推着斯定中走进房中,他说:“召曼森进来。”
曼森是专门服侍他的佣人。
我说:“怎么了?”
他脸上有窘迫的神色,口气有点烦躁:“快点!”
我立即明白了:“马上。”
曼森进来,冲着我微笑了一下,然后进房间里服侍他清洁,受伤之后,他的大小便失去控制,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是一件最羞耻的事情,他自尊心极强,从不让我见这个场面。
我每次都避到房间外。
十五分钟之后。
我走进房间里面去,斯定中已经收拾整洁躺在卧房的床上,神色阴郁不明。
我卷起他的裤脚,坐了一个晚上,我担心会有肿胀充血。
我问:“腰疼不疼?”
斯定中冷淡地说:“葭豫,你到底是可怜我,还是觉得对不起我想要赎罪?”
我悄声说:“你又来了。”
斯定中笑了一下:“我每次看到你这副虚情假意的样子,真替你难受。”
他受伤到现在,已经将近半年,半年对于一个肢体健全的人来说,可能只是弹指一瞬,可对于一个曾经活泼爱玩的年轻男生来说,人生在一路的顺畅得意中骤然遭逢如此剧变,我清楚他受了多少的痛苦和折磨,日复一日的治疗和训练,腰部和双腿无止尽的肿胀和疼痛,困在方尺之中的轮椅里动弹不得,导致他整个人的性格面目都发生了改变,斯定中以前非常的豪气开朗,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现在却不知是因为整日躺在床上他胡思乱想想得多了,还是他心中一直有心结,他变得自卑又多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拿我嫁给这件事情反反复复地纠缠,我每次都提醒自己要多照顾他的心情,但他一日又一日的讥讽嘲笑,我也总会有忍耐尽力的一个时刻,他受伤后太敏感,只要我稍微露出一点点不愉快的神色,他便拿来大做文章。
满屋的佣人都领着斯家的高额薪水,各个都纵容着他,他脾气便越来越坏,稍有一点不顺心的事情,便摔东西来发泄。
我放低声音说:“没有的事,爸爸妈妈在,你不要和我吵架好不好?”
斯定中斜斜地瞅我一眼:“怎么,你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我只好说:“我们本来就是要结婚的,只是发生了这个意外,我是对你跟抱歉,但不是赎罪,定中,我们已经结婚了,你应该向前看。”
斯定中问:“你是因为爱我而嫁给我?”
我答得很快:“是。“
斯定中却突然动怒,抬手狠狠地捏住了我的下巴:“看着我,你有脸再说一次?”
我觉得整个脸都痛得发麻,一时说不出话。
斯定中嘴角浮出讥讽的笑容:“骗子。”
老爷子和斯太太在美国住了一个礼拜。
白天斯太太和我轮流陪斯定中去做治疗。
大年初五,正好碰到周末,三藩市的唐人镇举行盛大的迎财神的庆祝集会,老爷子在当地的商会有一些活动,一大早司机接了过去,我驾车带斯太太和佣人去中国镇,看舞龙舞狮表演,然后买了菜回来做中餐。
闲来没有事的下午,冬日的阳光温暖,佣人在花园里摆了伞,我和斯太太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