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什么?”秦束倾身过来,凝视着他,追问。
他的表情真有趣。明明始终是冷冷的,但到底还是藏不住吧,从那眼神底里透出交杂的不忍与不甘,好像是令他很痛苦地皱起了眉,方才即使被一剑刺穿了肩胛也不见他这样的。秦束竟有些迷恋看他的表情了,就算是可怜她也好——
可怜她,也是一种感情啊。
她曾经因为被他可怜而发怒,但现在想来,那其实是她这为人棋子的惨淡一生里,所能得到的最珍贵的感情了,不是吗?
秦束微垂眼睑,声音里像有一道微微开裂的豁口,有些什么东西不经意地坠下去了,“今日入宫,官家下了旨,命我下月便嫁入东宫……”
秦赐的面色愈冷,在夜的阴影里,迎着水流的返照,那双狼一样的灰眸阴燃着星星点点的暗火,微弱而决绝地发亮。
这是一种她未曾见过的表情——于是她感到慌张了,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撑持着笑道:“你不必讲,我也懂得……归根结底,我不过是——”
男人竟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欺身上来便吻住了她的唇。
像是恶狠狠地一吮,牙尖轻轻一合,竟往她娇嫩的唇瓣上咬了一口。她大惊失色地拼命挣扎,却被他那只手顺势而下反剪了双手——
他的吻更深了。带着摧枯拉朽的热度和进退狼狈的痛感,长驱直入,秦束的脸色惨白,眼中却似涌出了泪。
“闭眼。”男人道。声音发狠,像一道命令。
她不肯。张目盯着他瞧,极近的距离里,那双明眸中像含着一片弥漫荒原的雾,湿润,又荒凉。
男人笑了。
是微微发涩的苦笑,他伸出手指,轻柔地触碰她的脸颊,她的眼睫微微垂落,好像被他碰落了淅淅沥沥的冰屑子。
“我就是看不得您如此。”他稍稍放开了她,喘息着抵着她额头,像是有意要将她逼入死角,声音是强硬的执着,“您若不想嫁,谁也不能逼着您嫁。您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您去,北方也好,西边也好,只要您高兴——”
“不要说了!”秦束嘶声。
秦赐不说了。但他终于已占据上风,凝注着她的眼眸里是一片坦坦荡荡,如大雨洗净的长空,如新火烧尽的原野,如厮杀过后没有尽头的夜。
秦束喃喃:“你以为这样,我就会高兴?”
秦赐静静地道:“您怎样高兴,我便怎样做。”
***
“您怎样高兴,我便怎样做。”
他说得如此自然,如此笃定,如掷金石,往而不返。
他是在诱引她吧——手指轻轻地勾上了她的衣带,生着厚茧的指腹一下下、耐心地摩挲着那上好的绸料,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是一个眼神,就令她不得不用尽全力咬紧了牙。
他复笑了,伸手揽住她的腰,低眉之际,便如一幕夜空压落在她的身上,“我很可怕么,小娘子?”
她不答。
她在寻索,那个在积雪的台阶下卑微地仰望着她的男人,和这个在深夜的怀抱中故作冷酷地笑着的男人,到底是差别在何处。她必得要寻到那差别,才能有抵抗他的法子……
抵抗。
“我却觉得您更可怕呢。”他轻轻地道,像一个想不明白的孩子般嘴唇轻轻蹭着她的头发,俄而是脸颊,是脖颈……只是轻微地蹭,就好像如果她不下令,他就一定要忍耐住,而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可是她知道他绝不会安分的。
她闭上眼,“我……我下月便要进宫了。”
这是一句无意义的重复,但她的语气与前次已经不同。
他抬起了头。
“请您看着我。”他认真地道。
可是她不愿意。
他这么认真,不就是为了冲垮她的世界吗?
她在那么长的岁月里竖起来的藩篱、披挂上身的铠甲,在他面前已几乎要丢弃尽了,她觉得危险,而且恐惧,甚至羞耻——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吗?
“请您看着我。”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咬住牙,颤抖着睁开眼。
他的背后是树枝交疏的夜空,他的眼中是流转的星辰。
他看了她很久、很久,最终,叹出了一口气。
他坐起身来,展开了双臂,将她温和地拥入怀中。
春夜的草丛中有细微的蛩鸣,映射着星光的露珠轻盈地从草尖坠落。萧萧风过,淙淙流动的小溪声色低哑,从低徊的雾气中迟迟递来。对岸的林木隐约在昏暗之间,新抽嫩叶的树枝沙沙地点头,像是在进行一场秘密而愉快的交谈。
秦束听着秦赐的心跳。现在,这心跳声已不再能扰乱她了。
她想这大约是一场和解了。
她不会放弃一切跟他走,但他也不会离开她,这就够了,不是吗?
秦束闭上了眼,静静地道:“谢谢你,赐。”
他的怀抱又颤了一颤,却到底将她不言不语地抱紧,像不能落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