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并不知道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就是曾名动天下的大儒陆云笙,她只记得那日天色阴沉,荆钗布裙的阿娘双手微微颤抖,拉着姜颜哑声说:“阿颜,快谢谢你……这位爷爷。”
姜颜抬眼,第一次看到母亲红了眼眶。老者并未多言,只说:“这孩子不错,好好养。”
阿娘红着眼,用力点头。
年前,听闻皇后娘娘要选各地贵女入国子监读书,姜颜十分心动,无奈自家官阶不够,入不了国子学。连兖州知府为她写的举荐信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眼看招录截止日期将至,姜颜难掩失落。阿娘不忍自己伤神,思忖了许久,终是将牙一咬,连夜修书一封,连同姜颜的诗作数十篇一同整理好寄给了陆府,恳求陆老引荐。
姜颜本不抱希望,谁知境况峰回路转,过了不到半个月,两名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千里绝尘而来,手捧懿旨宣告:“皇后有令,特擢姜家女入国子监就学,即刻收拾启程,不得贻误!”
或许自己真有贵人命,虽一波三折,好在终能得偿所愿。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姜颜展颜一笑,鲜活灵动的样子更是平添几分艳色,起身再拜道:“学生不懂事胡乱写的浑诗,承蒙娘娘和陆老抬爱!”
皇后点头赞许,端详姜颜缓缓道:“容貌出众,才气过人,是个好苗子!不过在国子监里,最不缺少的便是人才,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当勤勉刻苦,莫要恃才傲物。”
姜颜道了声:“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便含笑道:“你且归位。”
姜颜起身退至一旁,见最后一排还有个空位,便垂首小步走了过去,在空位旁站定。谁知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她忽觉身上发凉,好像有什么人暗中盯着自己,那种熟悉的、被探究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姜颜忽的侧首一看,刚巧与身旁那位少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那少年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瞪回来,脸上有错愕一闪而过,怔了怔,才故作平静地将视线调回。
“……”
姜颜一时无言,暗自道了声‘冤家路窄’!这少年可不就是之前那莫名出现问她是否是‘兖州姜颜’,而后又莫名离去并对她报以冷嗤的人么?
少年垂下眼睑,用根根分明的眼睫盖住眼底的情愫。姜颜嘴角一勾,用气音问那少年:“兄台,你总盯着我,莫不是和我有仇?”
那气质清冷华贵的少年唇线抿紧,漠然地抬眼望了眼她腰间的玉环,随即将视线收回去,又从英挺的鼻腔中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
又哼?
三番两次被嗤之以鼻,姜颜也不恼,只噗嗤低笑一声,趁着岑司业不留神的时候用嘀咕道:“可惜了这般俊朗的少年郎,偏偏不讲人话,只学猪哼。”
“你!”少年淡漠的眼神忽的锐利起来,像是某种被惹怒的的兽类,眯着眼,平白令人背脊发凉。
可姜颜是个不怕死的,非但不怕,还故作轻佻道:“不是有仇,该不会是喜欢我罢?”
“……………………”
风卷珠帘,花香氤氲,那细碎的阳光投在姜颜眼中,似浮光跃金,点缀着些许戏谑。
苻离眉目清冷,唇线下压。他望着身侧那艳丽顽劣之人,耳尖终于浮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血色——纯属被气的。
许久,他侧首闭目,冷冷地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不知羞。”
气氛正尴尬,皇后出言提议,打破沉静道:“今后尔等无男女之别,俱是同窗,无须拘于礼数,当同心协力、勤勉好学,早日鱼跃龙门成为我大明社稷之栋梁。为打破隔阂,诸君互作介绍如何?”
相邻的少年少女们扭捏了一番,终是一咬牙面对面站立,少年作揖,少女回礼,一对一对地自我介绍起来。
“徐州杨宁。”
“应天府平津侯府,薛晚晴。”
“顺天府蓟州季平。”
“沧州镇国将军府,邬眠雪。”
“河南府洛阳,刘修。”
“兖州东昌府,阮玉。”
……
国子学里的每一个学生家世背景都不算简单,轮到姜颜这一组的时候,只见那气质清冷的少年转过身面对姜颜,也不看她,半垂着眼睑行了标准的拱手礼,嗓音清朗,不冷不热道:“应天府,苻离。”
霎时间时光停滞,万籁俱静。
二月的暖阳从窗外斜斜投入,打在少年疏朗的眉目间,镀上了一层似有非无的暖意,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仿若金粉。姜颜微微挑眉,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了。
旧日的恩情也难消今朝“政敌”的名头,苻家多半误以为姜家讨债来了!
姜颜望着朝自己躬身的少年,下意识摩挲着半截玉环,指腹一寸寸碾过断玉上凹凸古朴的纹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心生快意,又化作笑意爬上眉梢眼角,学着苻离的样子拱手回礼道:“兖州府姜家,姜颜。”
‘姜家’二字,她特意加重了读音,好像在提醒某桩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