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霄从头到尾一言未发,让他坐他便坐,让他走他就走。任谁看来,他都是规矩、知礼的外门小弟子。
胡肆没有对他起疑,那句‘师弟’不是诈他,而是在诈寒山。话音落下时,倘若寒山众峰主任何一位反应不对,胡肆便知霁霄未死。
因为霁霄如果活着,肯定会向宗门秘密传递消息——修行界所有大人物都这般认为,包括霁霄的师兄。
……
寒山众人离去后,朱红宝船穿过云海,徐徐南归。
胡肆扔开见客的外袍,身着深红里衣倚在榻边,两位美人为他斟酒。
他温柔地问:“春水,怎么心不在焉?”
娇柔如春水的蓝裙女子听他垂问,花容泛红:“寒山大费周折请您来,只为见那少年一面?妾身愚钝,不懂。”
胡肆转头笑问:“秋光,你觉得呢?”
名作秋光的碧裙女子,显然更大胆活波:“咱们的云船从南海上空飞来北地,这么大动静。不出半日,整片大陆都会知道——寒山请境主为一人起卦,那人是先天剑体的天才。寒山想为‘霁霄继承者’扬名,哪有比这更简单、更有效的办法?”
春水蹙起细细的眉头:“‘避雪’二字,又是何意?”
秋光得意道:“寒山哪里没雪?那长春峰阵法,乃境主亲自设计,除了咱们天湖大境的云阵,就数它耗费境主最多心血。‘逆转天时,万古长春’,多么伟大的造物!以后若弃置不用,岂不可惜?境主,妾身说的对吗?”
胡肆但笑不语。
“师弟,你这一去……”
他举起酒盏,似要敬天,却说出一句无数市井妇人,最朴实的怨言:
“留下你孤苦遗孀,可怎么过啊?”
……
孟雪里确实不想过了。
他站在演剑坪西侧的寒潭边,身前是一众腰间佩剑、眼神冷漠的内门弟子,以昨天那四人为首。
身后是一群论法堂外门弟子,有人茫然无措,有人神色紧张。
冰蓝色长空下,薄雪纷飞。
天光将亮未亮,晓风残月,寒潭积雪。
孟雪里抱着小手炉,叹气道:
“我不肯按你们说的做,因为这个剑阵,本来就是错的。”
第19章 君子借剑 十年不晚
“孟长老,也懂剑阵?”对面为首的长脸修士问道。
卯时,孟雪里来到演剑坪西侧,等过一盏茶,对方带着到许多内门弟子到了。原本只是孟雪里参加剑阵演练,此时寒潭边却聚着百余人,望去黑压压一片,像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列阵对峙。
其实早在昨天,那四人从论法堂碰了一鼻子灰,与他们交好的内门弟子便已经听说消息,今早都来瞧热闹。
“你知道吗,周师兄、吴师兄他们接下差事,明年瀚海秘境保护那个孟雪里。”
“周师兄确实倒霉。前天出关,晋升破障境,本来这次大比该一飞冲天,扬名立万,却被孟雪里害惨了……不过,明天卯时,周师兄打算借演阵之机,将那姓孟的整治一顿出气,咱们也去看看。”
“嚯,这怎么敢?若是被长老们知道了,肯定挨重罚!”
“周师兄法子妙得很,保证让他有苦说不出!谁让他连累别人,整他一顿也不过分。”
按周武等人的计划,待孟雪里按照指令,在阵中来回奔跑,筋疲力尽,狼狈万分时,他们再叫停,推脱说‘剑阵还未磨合成熟,令孟长老辛苦受累,咱们三天后再来。’
这办法虽简单,却让人挑不出错。如果孟雪里去告状,绝对说不清状况。那些外门弟子连剑阵都没见过,更说不清。掌门真人只会觉得孟雪里娇气,一点苦也受不得。而自己这边,有众多内门弟子作证,众口一词,不怕执事堂来询问调查。
一切本该万无一失,孟雪里如约赴会。
未明天色,冷肃寒风中,近百人暗中传音,等着看他笑话。
周武笑道:“孟长老,等会儿我们说哪边,你就往哪边跑,其他事情不用管,跑的够快就行。不然跟不上剑阵变化,被敌人抓住破绽,你就没命啦。”
开阔平坦的崖坪间,四人挽了个剑花,亮出起手式,向不同方位分散,眼看即将开阵,孟雪里却道:“等一等。”
他竟退出阵中,又从道童手里抱回手炉:“这不对吧。”
二十余位论法堂外门弟子不明所以,茫然地站在他身后。
四人对视一番,面色微变。
孟雪里耐心解释道:“你们两人用炽剑,两人用寒剑,看这站位,应是一套‘y-in阳阵’。剑阵变化时,炽寒两极如y-in阳,相生相克,方能克敌制胜。但你们的炽剑不到火候,剑阵运转三个周天,便该后继无力了,不如换种更简单的?我觉得‘四海承风阵’就挺适合你们。”
场间寂静无声,论法堂弟子听不懂,而四人心思纷乱,根本听不进去,暗想难道有人出卖他们,给这姓孟的通风报信了?
孟雪里又解释起‘四海承风阵’的好处,周武冷声打断道:“你不肯入阵?”
孟雪里无奈道:“剑阵未成,我入阵中根本没有意义,你们放一窝金钱鼠进去,让它随便跑跑,效果也一样。”
论法堂弟子都笑起来。
他们虽听不明白,却知道孟长老为人答疑解惑、指出谬误时,总是这种活泼语气。
嬉闹笑声传到四人耳中,却是刺耳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