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鸥注视着他,慢慢说:“如果学校真因此处分你,我会提出申诉,但首先你要想好是否还留在这里。”
尼斯不假思索地说:“我想留下来。”
陈鸥疑惑地问:“为什么?这里每年有大半时间整日见不到阳光!”
尼斯说:“这里人少,安静,我喜欢这里。”
陈鸥沉默下来。的确,他怎么没想到,尽管尼斯表现得与常人无异,但本性依旧渴望自然,就像海豚,尽管也是哺乳动物,但属于它的领域在海洋。
而他甚至上一刻还在挑剔尼斯的餐桌礼仪!陈鸥沉思,以往自己绞尽脑汁把尼斯带回人类社会,是否出现矫枉过正,扭曲了尼斯的天性?
在教授教养下长大,陈鸥很早就懂得,世界上有教授这样非凡的天才,也有智力寻常的普通人。强行逼迫后者向前者看齐,是对自然界生物多样性的犯罪。陈鸥想,自己是否对尼斯期望过高,以至于不知不觉犯了大多数家长都会犯的错,无视了孩子的真正需要?
也许是他沉默时间过长,尼斯不安起来。他放下刀叉,考虑了一会儿,道:“如果您还是希望,我……”
陈鸥连忙道:“不!”这时他已经没胃口了,示意侍应生收走冷掉的牛排和两人的餐盘。片刻后,侍应生送上甜点和餐后酒,酥皮樱桃奶油派和附近特产冰酒,是尼斯的最爱,但对陈鸥来说都太甜了。于是陈鸥干脆把食物都推到尼斯面前,看着他很高兴地一勺勺吃掉派里将融未融的香草奶油。两人暂时中断了谈话。
陈鸥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确切地说,是在盯着尼斯。餐厅另一端的绿植隔断区站着一名侍应生,不断看着他们这桌,好几次忽略了自己服务那桌客人的示意。陈鸥知道学院餐厅侍应生一般是打工的在校学生,因此猜想是不是遇上了尼斯相熟的同学。由于他频频注目对方,尼斯觉察到了,望了一眼就立即收回视线,继续对付碟中食物,但脊背挺直了,动作也一下子优雅起来。
尼斯的变化不可能躲过陈鸥的视线。这下他真的惊诧了,又朝对方望去,恰好与对方视线相撞。真是个漂亮孩子,陈鸥想,俊秀,文气,但略嫌急切,气质上少了些从容洒脱。他似乎对尼斯有些意思,看尼斯的反应也不像不知道。但两人又似乎有什么别扭。
当时国内法律已经允许同性结婚,但公开身份的同性恋者会受到隐隐约约的歧视。作为一名基因研究人员,陈鸥明白性向与审美偏好等看似人的自由意志,根源却深植于基因,受遗传及外界环境等复杂因素综合影响,决定着一个人会选择什么样的终生伴侣。他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但再开明的家长,见到孩子要选择一条较为崎岖难行的道路时,总难免担忧介怀。
而且,他忍不住想,尼斯不会是因为这个男孩,才坚决拒绝离开学校的吧?这孩子看起来比尼斯老练成熟,尼斯入学年龄小,和这样的人发展阻碍重重的恋情,恐怕会诸多吃亏。他一面觉得自己十足十像个吃醋的父亲,一面控制不住自己地想:不知道安纳洛军事学院是否允许学生间发生同性恋情,如果曝光出来,说不定尼斯只好转校。这样看来,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沉浸在自私的想象中,没有注意到尼斯已经用完晚餐,召来侍应生结了账,并熟练地给了小费。待他发现已经晚了,尼斯摇手制止他掏出钱包的举动,笑道:“这是我在学校打工赚来的钱,可不是你们给我的生活费。”
“在经济完全独立之前,你的括这餐饭,归根结底都是我负担。”陈鸥小小打击了尼斯一下,说,“得给你补补理财常识了,瞧你对金钱归属的可怜洞察力。”
穿着侍应生制服的伯第望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脸色阴了下来。
“他是谁?”陈鸥在路上忽然问。
尼斯想假装不明白,可惜陈鸥已经停下脚步望着他,一副他不说就要掉头回餐厅的架势。他穿着一件双排扣黑色修身呢大衣,挺拔的大衣衣领高高竖起,用来遮挡夜间寒气。衣领阴影落在双唇上,看不清那里的表情,但衣领上方的双眸反射出路灯的光亮,饱含促狭笑意,让尼斯立刻投降了。他现在知道教授为什么对陈鸥百依百顺,这种姿态下的陈鸥简直能挖掘出一切秘密,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东西。
“我的室友。”尼斯竭力表达得若无其事,脸还是有点红,“我救的人就是他。”
陈鸥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柔弱俊秀的男生,在男孩子中间极容易受欺负。那么尼斯是担任了他的保护人么?
“还有呢?”陈鸥追问。
尼斯不说了,嘻嘻笑着搂住陈鸥脖子。可惜陈鸥不上当,停下脚步说:“不用送我了,你回宿舍吧,我住在酒店,明天一早你来陪我用早餐。”
尼斯耍赖拉住陈鸥。陈鸥笑着甩开他。两人拉扯了一会儿,尼斯只好承认:“我和他闹崩了,今晚我得去您那儿住一晚,免得见面尴尬。”
于是陈鸥听到了关于一件海豚皮大衣如何被赠与又如何遭退回的故事。他咀嚼着这个故事,谴责地看着尼斯,说:“他母亲的遗物!”
尼斯强调:“海豚皮!”
陈鸥叹了口气,不再强迫尼斯了,允许他陪自己回酒店。
在从学院到酒店的十字路口,一个人静静站在阴影里,似乎等了很久。
当时陈鸥正在讲述尼斯离家后家里发生的事:教授成天躲在书房不知道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