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四却好似隐隐约约感觉到陆知非的沉默与以往有些不一样,虽然他不知道不一样在哪里,不过这也无碍。他夹了一筷子菜在陆知非碗里,“你喜欢吃的,吃点儿吧,饿坏了肚子,可别说我压榨劳力啊。”
陆知非看着碗里的菜,微怔,“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平日里陆知非做菜,总是挑商四和吴羌羌他们爱吃的做,甚少考虑到自己的口味。虽然一个人吃饭时总会有所偏好,可陆知非自忖表现得应该很不明显。
商四看着他疑惑的脸,就笑了。那微微挑起的眉眼里有一分得意,两分微醺和七分fēng_liú,抿一口酒,说:“这天下就没有爷不知道的事儿。”
陆知非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月光和人间烟火气缭绕的夜晚,商四的脸在朦胧之中愈发清晰,而他的心里似乎有一根幼苗破土而出。
大帅府的红灯笼和宾客的欢声笑语都催人醉,陆知非心里也有些微醺,因为商四在那棵幼苗上,浇的是酒啊。
一场喜宴,宾主尽欢。
“张韫之回后院了,我们也走吧。”商四放下酒杯,站起来。
陆知非回神,这才发现一场酒宴下来他根本没有把目光放在张韫之身上,此刻抬眼去看,才发现宾客们都在退场了。
他连忙站起来,跟着商四避过人群来到后院。
打扰人家的洞房花烛实在是件很缺德的事,可机会只有一次,陆知非和商四也不能在外面等一夜。
所幸张大帅不是浪得虚名,两人只是在新人居住的小院里踱了几步,卧室的门就开了。张韫之手里拿着枪,冷峻、从容,“你们是谁?”
“小眉烟的朋友。”商四微笑。
张韫之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而房内的人听到这话,也警觉地出来看了一眼。
起初那美目里已经聚起了杀意,可一看到商四那张脸,杀意尽退,惊喜涌现,“四爷!”
小眉烟一步跨过门槛,连新郎官都不管了,径自朝商四走去。但他还是克制的,走到商四面前便停了下来,举止大方地朝商四见了见礼,“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商四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张韫之,揶揄道:“这久得你竟然都嫁人了,也不请我喝一杯?”
“四爷神出鬼没,我哪里请得到你。”小眉烟笑着,惊喜的心情稍稍平复,转身对张韫之说:“可否再摆一桌?”
“当然。”张韫之没有问客从何处来,端的是一个沉稳大方,拍拍手,“来人,再摆一桌酒席,取我的好酒来。”
于是月色下,一桌酒席又在小院里摆起。吃不吃倒是其次,借着酒叙旧才是正理。
“四爷这些年去哪儿了,连听戏都不来了。我这请柬托人几经辗转,都没送出去。”小眉烟给商四倒着酒,问。
商四却瞥了一眼张韫之搭在小眉烟腰上的手,目光与张韫之来了个交汇。张韫之的目光就像个波澜不惊的深潭,看似平静实则危险。商四在审视着他,他也在审视着商四。
商四毫不怀疑,如果他对小眉烟表露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或者图谋不轨,这个男人绝对不介意在新婚之夜见一点血。
这跟小眉烟倒是很配。
“别说我了,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商四看了看小眉烟身上的大红嫁衣。
身为一个男子,却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小眉烟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羞愤之色,“这事儿说来话长,究其原因,是一年前我在四九胡同杀了个人。”
一九二七年冬夜,大雪覆盖了整个北平。
月色无声,四九胡同的阴影里走出一个绝色佳人,穿着大红勾金的旗袍,一双笔直修长的大腿露在外面,几乎与雪一样白。她像是从某个温暖的舞会现场走出来,从胡同口走出来时,披上了一件素色的狐裘大衣。
她没有回头,高跟鞋细细的鞋跟踩进雪里,不疾不徐地在离开了胡同口。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很快,她的脚印被覆盖,彻底消失无踪。
直到第二天早上,巡街的人才在胡同深处发现了一具被拧断了脖子的尸体。那是北洋政府的一位高官,各方的情报都指向他是个汉奸,但这事儿没有摊到明面上来讲,查还是要查的。
这事儿闹到张韫之面前,他起初不想管,虽然他知道凶手长什么样子。
那天晚上张韫之就在附近办事,但他是单刀赴会,没有带兵也没有开车。办完事出来,张韫之的心情有些糟糕。一切需要动用武力来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好事情。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烟来,想抽一根。可惜的是烟也被血染红了,这让他的心情更加不悦。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从不远处那个胡同口转出来的女人。大半夜的,一个打扮艳丽的漂亮女人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胡同口,不是鬼,就是杀人犯。
但如今这世道,魑魅魍魉都开始大行其道,这样一个女人的出现,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张韫之没有叫住她,而当那个女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他走进那个胡同看到尸体的脸时,心情就忽然变好了。
所以,张韫之决定放那个漂亮女人一马。
然而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打破了他的这个想法。大姨陪着老太太专程从东北赶过来,要张罗他的婚事,三天之内给他看了不下二十张姑娘的画像。张韫之没办法把长辈打包从家里丢出去,很苦恼。
面对张韫之的不配合,两位长辈只好亲自挑了一位,订好了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