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饮,碗还没放下,就听慕容冲说:“我一直都嫉妒你,每次四叔一夸你,我就嫉妒你。还有,你总觉得我跟道翔要好,可是……我更喜欢跟着你,你才是我亲哥哥。”
慕容泓没说话,他的眼望着碗底,一时就走神了许久。
慕容冲吸了吸鼻子,从他的手上夺过碗,倒满了又还给他。
慕容泓没有动,慕容冲也未曾催促,他自顾地端起碗,放到唇边。
舌尖尝到了辛辣的味道,像是一簇火灼破了皮肉,他闭上眼,很快地饮下去,碗落到桌子上的时候,慕容泓也没有说话,只是自顾地把第三只碗端起来,递给他:“你再喝一碗。”
慕容冲没有犹豫,他目光底的深水与碗中清浅一层的烈酒相对,喝下去的时候,使劲眨了眨眼,像是因为酒的缘故。
“我很想我的哥哥。”慕容泓的眼睛红了,却没有落泪,喉结滚动,声音听出哽咽,也到底没有哭:“不管他……他是罪人也好,多么十恶不赦——他如今,是苟且偷生、还是死在乱军了……可是,他始终是我哥哥啊……”
慕容冲看着他的眼睛,听他的声音渐慢地陷于生涩,又趋近微弱到不可闻。仔细要去回忆起慕容臧的音容,却过了许久也只是一副轮廓,他近乎悲哀地联想到慕容儁、慕容恪,乃至慕容箐与可足浑,这才发现年幼时以为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在了此刻——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唯一能够描绘的容颜,也是苦涩而消瘦的,那人背着月光佝偻着身形,两颊凹陷进去,鬓边洒下银丝,风一吹就飞起来。
他很难忘记慕容永在山坡上用一只手为他牵着马,细细碎碎地说话,他说,是皇帝救了他一命。
慕容冲的眼前是血,血融成字在薄一层的纸张上留下很深的印记。
他把碗摔到地上,指尖似无意地撞上破碎的陶片,划出一道很长的血口。
很疼。
慕容泓看着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就像随着风才能飘起耳朵里来的,他说:“凤皇,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
慕容冲愣了愣,他瑟缩了一下,背脊的旧伤开始隐隐地疼,他转过头,去看门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的不是秘密。”
是谎话。
慕容泓不置可否,他转过身子,整个人都倚在墙上,把脸贴着“邺城”,泪水终于成串地落下来。
“凤皇,我想家,我想……我想回家,我想咱们还跟从前一样,一块儿爬树、一块儿掏鸟窝,一块儿……一块儿……”
慕容冲的眼底有了波澜,却忍住不去看他哭泣时候的样子。
“七哥,你变了。”
“我没错。”慕容泓的声音很低,眼珠子意外地黑亮:“我一直没有做错,可是,这世道总要逼着我……”
慕容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快到了帐外,才被冷风吹醒了一些,他一只脚踏出去,另一只脚却像灌了铅。
帐外篝火灭了,空落落的,什么人也没有,虽说如此,却也黑得叫人心中疑惑,抬起头,才发现原来今夜没有月亮。
“七哥,”他没回头,声音也不知传没传进去:“其实你没变,你只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