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多少年来像是一个火烫的烙印,只能在心底越烙越深,而不会随时间消泯。
“四叔,什么时候,人可以了结自己的生命呢?”
那时候那双大手的主人面色凝重,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一颗在冰冷的泥地上停止滚动的脑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最有勇气的时候。”
他从来不是一个有毅力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
慕容冲再度看了一眼房梁,突然鼻子酸了下来,却也没哭出来,他一步步迈得艰难,却总归到了门前,跪下身子,端起了碗筷。
桐生从宣室殿出来,沿小路走,到了地方,只见门前已有人在等着他了。
“先生来了。”满面横肉刀疤的壮汉现今像是个笑嘻嘻的哈巴狗,点头弯腰无不恭敬:“这人倔得很,自来了一句话也没说过。”
“她是个哑巴。”
“哑……哑巴?”事情显是出乎了那壮汉的意料范围,他张大了嘴,说话开始有些支吾不清:“这哑巴怎么招供?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不光是个哑巴,她还是个聋子。”桐生说。
“这……”
桐生的面色不变,说话也云淡风轻的,倒像是十足的成竹在胸,他侧目来盯着那壮汉的眼睛,没一会儿对方便颓软下来,躲闪开去。
“我是奉陛下旨意彻查此事,无论她是谁。更何况……”桐生顿了顿:“更何况以她的情况,反而更易得招供。”
那壮汉从为难变为了一头雾水,搔着后脑问道:“先生是说……”
“不必上刑,由我来。”
阴暗的室内只点了几根灯烛,白天便与晚上似的,漆黑一片,桐生绕过几道阻隔,从房屋的尽头看到一抹人影,毫无生气地低垂着脑袋,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到来,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了半晌,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似的,手上镣铐挣弄得铿锵作响。
桐生平复呼吸,一步一稳地走上前去。
阿练的眼角湿润了,之后开始汹涌泪水,她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伴着冰冷的铁器碰撞。
桐生似乎不急,他慢慢地跪坐到她面前,从袖中抖出一面白帛,又隐约似有一柄匕首似的仍窝藏在袖中,他一只手钻进袖子里,再拿出时手掌已是淋淋的鲜血。
阿练像是看呆了,睁大了眼睛,面色骇得苍白。
桐生没有多去顾及她的神情变化,握紧流血的手掌,沾着鲜血在布帛上写了一个字。
冲。
阿练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她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桐生,桐生倒也不急,只是与她对视。
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眼睛便成了最诚实而机敏的感官。
阿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一下子由跪立而颓坐在地上,桐生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又握着手掌,于布帛反面开始书写。
“宫人阿练,谋害王嗣。”
阿练的目光中甚至看不出一丝波动,她平淡地看着那几枚小字,泪水开始不断如珠子般掉落下来,战时了眼前满是鲜血的布帛。
她缓慢地抬起头来,再度看入桐生的眸子,一旁的烛火煽动几下,映得她的面庞一半是阴暗中的苍白、一半是暖火下的僵硬。
她最终,点了点头。
桐生觉得一口气闷在胸腔里,咽下去也不是,呼出来也不是,他微微仰头,从地上站起身来,转过身走出几步,却又戛然停下,他回过头来,眼前的少女已经不再看他,只是伸出了一只带着镣铐的手,拾起地上的布帛,一下子抛入了烛火之中。
“陛下。”桐生再度跪在宣室殿中,弯下的腰慢慢坐直了起来:“成了。”
慕容冲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心底竟有这样的念头:原来人死了之后,是这样的。可是当他慢慢看清眼前,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没有死。
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昏迷时恍惚抱着的一柄长剑确有其物,他皱了皱眉,慢慢地将那东西从腰背底下摸索出来,放到眼前来。
一堆破缠烂布包裹着的……微微扯开一端,陈旧的木头。
木头……剑?
慕容冲猛地坐了起来,耐不住重重咳了一声,喉间腥膻,向下俯身,竟呕出鲜血来。
落木这时才意识到他已然醒来,从案前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轻柔地拍顺着他的脊背,一边不忘看向他方咳出之血的成色浓稠,总算是松了口气道:“郎君体内之毒,已尽排出,日后饭食不会再有混入,请郎君安心。”
慕容冲皱了眉头,目光紧紧的捉住他,像是不解:“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落木没有回答,眉目间略显出一些犹豫的神色来,压低了声音反问回去:“郎君此次,可是因陛下服食丹药之事?”
慕容冲先是一怔,随后却很快释然了,嘴角甚至噙出笑意来:“先生放心。”
落木微微松了口气,随后目光游离到一侧,又游离回到他手抱的木剑之上:“师兄旧物,托我交予郎君。”
慕容冲随手将那木剑掷在地上:“多谢两位先生。”
落木不受控制地眉目耸动,心底莫名地反酸,他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倒还是恭恭敬敬地作往日的礼节:“郎君既已无事,在下便好回宫复命。”
慕容冲已倚入了床榻之中,垂下的帘幕遮住他的脸,落木于是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半晌没有说话,便低下了头,转身对着门。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