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景昭平日里并没有少去那些个相公堂子,早是那条风月街的熟客了,不过近日却只进那君子堂。

这事苏倾池晓得,他听花景昭说过,说是看上君子堂里边一个小相公,见不着总想着,丢也丢不下,怕是上了心了。

苏倾池没当一回事儿,只随口丢下一句,仔细染了不干净的病来,花景昭也只是摇着扇子笑。

不过自那之后,花景昭隔三差五便去会那叫可卿的小相公。

即便如此,却从未在堂子里留宿过。

花景昭并没有讲话,趴在台子上,似是真醉了一般,半眯着眼睛看苏倾池。

苏倾池素来被他看惯了,此时却觉得这眼神灼人得紧,正要寻话题,就听花景昭开口了。

“倾池,你可知今日我为什么趁着天没亮就拉了你出来?”

这个问题,便是他不说,苏倾池也是要问的,此时只瞪了他一眼。

花景昭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单手托着下巴,笑道,“我若是不早一步,就被姓商的抢了先。”

花景昭口中姓商的不用说,自然是商承德。

苏倾池无奈扫了他一眼,嘴角微撇,“你与他计较什么?”

“是啊,我与他计较什么,反正你都是我的人了,哈哈哈……”花景昭又不正经起来。

“疯子。”苏倾池淡淡地低骂一句。

苏宝儿早靠着柱子歪倒在一边了,如今只剩两人四目相对,不由得生起些异样的气氛来,苏倾池便起身借口在山上四处走走,这回花景昭却没有跟过来,苏倾池倒得了些自在。

远处青山飘渺如画,重叠的山峦堆积,浅青叠着墨蓝,像是泼墨在宣纸之上层层渲染而开一般,迎面微风吹来,带着空辽旷远的气息,轻轻浅浅地勾起了苏倾池的遐思。

十多年前,却又是两百多年之后,这样的事,怕是没人能解释的通。

历史烟云变幻,时代更迭,人的一辈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最后留下的,或者是别人脑海中残存的一丝记忆,或者是旁人生命中一个匆忙过客留下的片段身影,除此之外还剩什么?

也许前世在他脑海中留下的始终只有一句话。

曾经有人跟他说,“苏阳,我喜欢你。”这也许算是那人对他说过最肉麻的一句话。

却也是最后一句话。

他依稀记得两人同居过的小屋,简陋不堪,下雨的时候需要在地上床上摆满脸盆,没有脸盆就摆水桶,甚至漏得厉害的时候,连吃饭的碗都能用上。

他记得,女房东很凶,总穿着大花的睡裙,露出肩膀上两根内衣带,脚上趿拉着拖鞋,脚趾甲涂着斑斑驳驳的大红指甲油,一张脸扑满白粉,话说不到两句就扯着嗓门咋呼,非扰得所有人都睡不着觉,她才爽快。

她晾晒在外边的内衣丢了,就会说是他们偷的,还说他们是变态,在外头打工多少年没碰女人,所以变态了,偷了她的内衣回去穿。

这些他们都没有计较,毕竟在那一片,她收的房租是最便宜的,虽然房子也是最简陋的。

那时候他最开心的事,大约就是领了工钱,交了房租,然后用剩下的钱,两人一起去外边小吃铺点一盘花生,一小盘猪头肉,一瓶啤酒,然后好好地吃一顿,之后在小吃铺旁边的影吧租两张盗版光碟,晚上挤在一起看上一晚。

那人对他说过,“以后赚了钱,咱么天天这么吃,非把这小店吃穷咯。”

然后他就跟着笑,很用力地点头。

“从没见你笑得这样开心,想到什么了?”

旁边忽而有人握住他的手。

苏倾池身形一顿。眼前还是一片茫茫青山,哪里还有别的。

敛下眼眸,拢里眼睛里的一切情绪,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刚才分明是想到前些天吃的那只肥鸡了。”花景昭在他鼻尖一点,随后大大咧咧地揽住他的肩膀,“没事儿,四条腿的人不好找,两只脚的鸡可遍地都是,师哥明儿就买上个十七八个来,红烧现烤炖汤,随你喜欢。”

“你馋了才是真。”苏倾池斜他一眼。

“哈哈哈。”花景昭摇着扇子,“走,带上小宝儿,咱们去醉香楼吃烤鸡去。”

走出老远,苏倾池忍不住又缓缓转回了头。

身后,方才站过的地方,依旧连绵青山,空旷寂远。

受伤~

回去的路上,花景昭当真带他们去了醉香楼,如此再出来,已是下午了。

马车颠簸,缓慢地驶进了胡同,远远地就瞧见院墙门外蹲坐着一个蓝袍子的男子,苏宝儿探出头对他招手,“商大哥。”

苏倾池闻言往帘外一瞥,待瞧见对方此时的模样,身形微顿。

这呆子某非在他门口等了一上午?

商承德确实在苏倾池家门口蹲了大半天,天刚亮他就来了,只可惜,等他到这里的时候,院子的门已经落了锁。

苏倾池下了马车,走到商承德跟前,什么话都没说,只示意苏宝儿开锁。

苏宝儿利落地开了锁,推开垂花门。

“几时来的?”

“……才来没多久,刚坐下你就回来了。”

苏倾池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下他的手,冰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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