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檀极其颓废,那只酒盏经柳桐倚断定确属赝品,还是个十分拙劣的赝品。柳桐倚说,做这样的赝品,非常容易,先按照要仿制古物的式样铸个模,烧一锅铜汁,想浇出多少个,就能浇出多少个。然后再扔进油污中泡一泡,埋到淤泥中几日,在太阳下晾晒几日,如此反复多次,最后在土里埋过水里泡过,差不多七八个月后,就可以锈迹斑斑,古朴沧桑。

本朝中人人皆知,除三大毒瘤外,朝廷里还有两大利,第一利就是柳相的眼,第二利是云大夫的嘴。

柳相的眼如此判断,启檀异常难受,座上的其他人中有人立刻喊了官府的人过来,把许老板拖去了衙门,还顺带抄了抄他的货物。

柳桐倚饶有兴致地去瞧了瞧,许老板的几大箱货,除了木头箱子是真的,其他的几乎全是仿制的赝品。

赝品被捕快差役们丢得满船都是,金银铜铁玉石琉璃,亮晶晶的在灯烛下倒煞是好看,可惜我的启檀侄儿的脸色就一直不好看。

我说,少年人嘛,总要经些风浪,吃点亏才能更老练。

柳桐倚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站在一边,随手捡起了一件什么东西,在手中把玩。

我踱过去瞧,原来是块圆润的小玉石,白色中泛着云一样绯红的纹,晶莹可爱,我猜想这块应该是许老板留做赝品的材料,它本身带着红色,再染一染就可以染成一块鸡血石,伪刻出一只前朝名流的印章。

柳桐倚看看它,又将它放了回去,这些赝品等下差役们应该是都要收回衙门,做呈堂证供。

启檀被酒盏伤得很深,从画舫出来后便说还有事,应该是去哪里喝酒了。

柳桐倚和我来时为不大招摇,同乘了他府中的一辆马车过来,那车先送了本王回王府,在王府门前,我下车,向柳桐倚道了声谢:“今天实在是将柳相麻烦得大了。”

柳桐倚也下了车,站在马车边微笑:“王爷太客气了。”夜风中,他玉色的长衫衣褶微动,像湖水的波纹。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送到他面前:“这件小物,还望柳相笑纳。”

柳桐倚看着那东西微露讶色。

我笑:“我这叫做窃花献佛,还望柳相高抬贵手,不要知会大理寺衙门来抓我。我觉得,这么块小石头,那堆赝品里有它没它都无关痛痒。”

柳桐倚的眼角微弯道:“王爷可不只是让我装聋作哑,而是让我收赃。”

我寂寞地道:“柳相不收么。”

柳桐倚眼角弯得更深了些,从本王手中将那块小石头拿起,抬起衣袖:“多谢王爷,臣先告辞了。”

我看着他踏上马车,马车在夜色中远去,今天的一晚上,几乎等于我过往的十年。

柳桐倚平日刻板迂腐的模样原来并非全是真的。

本王果然没有看错。

当真是个书呆子,怎么可能如斯年少便官居丞相。

我踏着熏熏的夜风进了府内,刚一进门,就觉出有些不对。

角门边的一个人跺着脚向我道:“哎呦怀王殿下,你可算回来了。”

我看见这人,愣了一愣。

不至于吧,大晚上的,怎么可能……

我疾步走向正厅,一路阵仗显出,确实有可能。

我整整衣衫,迈进正厅,刚要屈膝,上首那熟悉的声音道:“皇叔终于回来了,免礼罢,在你家里见朕,没必要这么规矩。”

我躬身:“参见皇上,不知圣驾临至,未得跪迎,望皇上恕罪。”

坐在正厅上首最中央座椅上的我的皇帝侄儿不耐烦地道:“皇叔,你把舌头伸直了好好地和朕说两句话吧。”

我只得直起身,含笑道:“皇上,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总算能让皇上满意了几分,他倚在靠背上,接过小宦官呈上的茶水:“朕今天傍晚时听说,皇叔王府内的家变闹得有些大了,王妃上吊未遂,另一嫌犯又撞墙咬舌,此等大事,母后身体不适无精力过问,据说皇叔自从进宫之后就找不见踪影,朕只能亲自到皇叔府上来看看,替皇叔管管家务事了。不知皇叔会不会嫌朕多管闲事?”

本王进宫到回府的这段时间,原来王府内已经折腾成到了如此地步。

我立刻道:“家务事惊扰到了皇上,臣惶恐不已,皇上如此体恤臣,臣感激涕零。”

启赭垂着眼,用杯盖拨了拨茶水上的浮叶:“既要惶恐不已,又要感激涕零,皇叔这么操劳,要多注意身体。朕听说今天傍晚皇叔和柳相一起共游画舫,在河上听曲儿,不知此时是否还意犹未尽?”

第7章

我和柳桐倚一道站在王府门前时,想来惹了不少门内人的注意。

我道:“啊,是,今儿下午玳王要买古董,臣也不大懂,就请了柳相过去给他掌掌眼。”

启赭道:“嗯,方才启檀还过来和朕抱怨,他说皇叔非要劳动柳相,让他今日承了柳桐倚一个人情,连带着在他面前丢了一回脸。”

厅中乌泱泱小半厅人,本王方才匆匆进门,只来得及扫了一两眼,没看多清这些人中都有谁。

我道:“玳王确实比臣早走一步,他说他要去喝酒,臣就只好凑合着柳相的车回来了。没想到他居然先臣一步到了臣家里,找皇上告御状了。今后他要是在没钱花找臣这个堂叔要钱,臣可不会借他了。”我向左右瞧,“玳王这小子哪去了?臣要找他先算算账。”

几眼扫下来,只有一众侍卫和内宦,没看见启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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