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朝臣争论北伐领兵之事,你一言我一语,彼此互不想让,隐隐有了火药味。官家却是神游天外,连连打着哈欠,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想起前朝和后-宫的情形,宦者不由得鼻头冒汗。
长此以往,就算桓大司马不动手,官家也会威严尽丧,自己作死自己。
晋朝的天子可以无能,可以没有文韬武略,但不能行事太过分,否则,群臣看不过眼,民间更会传出难堪的流言。
“陛下!”
王坦之一声低喝,仍没能引起司马奕的注意。后者借着帘幕遮挡,又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哈欠,继而向一侧歪倒,当着群臣的面睡了过去。
呼噜声在殿中回响,格外的清晰。
不只一名大臣脸色铁青。
王坦之握紧笏板,就要迈步上前。谢安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殿中静默许久,落针可闻。
司马奕的呼噜声愈发明显,像是讽刺,又像是两个巴掌落在众人脸上,瞬间又红又肿。
他们在这里争论北伐,劳心劳力,推举郗愔同桓温分权,为的是什么?
结果天子倒好,半点不关心,反而在朝会中途睡了过去!
谢安无声叹息,俊美的面容难掩失落。
王坦之被谢安拉住,没有当殿怒叱,时任尚书仆射的王彪之却是没人能拦,当场从位置上站起,走到御座前,隔着垂帘高声道:“陛下!”
呼噜声为之一顿。
司马奕打了个激灵,爬起身,嘴角竟还留着一丝晶亮。
“你们都商议好了?那退朝。”
说完,毫不理会王彪之骤变的表情,也不顾群臣错愕,直接走出帘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离开朝会。
“这……”
“简直荒谬!”
群臣皆惊,满殿斥责之声。
谢安再次叹息,不知天子是真的无心朝政,还是以此作为反抗,但长此以往总是不妥。
想到这里,谢安拉了拉王坦之,又给王彪之递了个眼色,三人凑到一处,低声商量,天子既然不理事,说不得要向太后递送奏疏。
“今遇北伐大事,关乎收复失土,朝廷安稳,实乃万不得已,非得如此。”
褚太后出身高门,曾临朝摄政,于政事颇有见地。
即便懿旨不能代替圣旨,但有太后在宫中坐镇,总能想法劝说天子,督促天子下旨,不要耽误朝廷办事。
换做后世封建王朝,这样的想法可谓大逆不道。但在现下,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司马奕不理朝政,明显破罐子破摔。
桓温率领五万大军北伐,虽有郗愔分权,但世事难料,万一北伐顺利,桓温欲借机篡位,以天子如今的表现,难言百姓会不会继续拥护“晋室正统”。
说一千道一万,晋室最大的优势是汉家正统。
只要不是被胡人打进建康,桓温以天子无德无能举兵谋反,不过是被骂上几年,只要施政得当,其后代子孙照样可以稳坐皇位。
参考曹魏代汉,司马氏取代曹魏,谁敢说桓温不会真取司马氏而代之?
谢安和王坦之等都是忧心忡忡,奈何正主却不放在心上,让他们有力气都没法使,只能干着急。
“庾始彦奔出建康,此后未有消息。桓元子有意将庾氏全族下狱,仅庾友一支同桓氏为姻亲,勉强可逃过一劫,其他人恐怕……”
后边的话不必多说,众人皆心知肚明。
庾柔庾倩已死,殷涓正在流放途中。
庾希为自保逃出建康,并非不能理解。然而他只顾着自己,没有考虑亲族,连庾邈和庾攸之都没有得到消息,这就未免让人心寒。
“依我看,他不会返回暨阳,能投奔的地方也是有限。”
“前青州刺使是他外兄,有没有可能?”
众人各有议论,始终莫衷一是,到头来也没讨论出结果,反倒又添一桩烦心事。
后-宫中,司马奕召来妃妾嬖人,继续大摆筵席,饮酒作乐,半点不关心朝臣的反应。
庾皇后已病了半月,医者每日诊脉煎药,殿中弥漫着苦涩药味,病情却不见好转,甚至有加重的趋势。
褚太后去看过两次,回殿后便摇头。
“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打定主意不想活,服再多的药也是无用。
南康公主近日常入台城,一为了解朝中消息,二来,是为太后宫中藏着的一副软甲。
“说得稀奇,不过是样子好看。”褚太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宦者开库房,将装软甲的箱子抬来。
“别看名为软甲,上身也有几斤重,瓜儿那身子骨能撑得住?”
这套软甲不似魏晋将官穿戴的铠甲,倒类似改良版的锁子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