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雨水不太多,长清居用的水都是来自五里外的一条小涧,水流清浅甘甜,饮着也颇是清爽旷神。因是下雨,溪里的水掺了许多雨水,自是不好用了,汪云崇只好再上溯半里,到那发源出来的山涧处,此处山泉顺岩壁而下,周遭又多是参天古木,雨水侵染得不多,水质依旧很好,汪云崇放下两个大木桶来,倚在一边等着那涓涓细流慢慢充盈木桶。
待得两个木桶都灌满水,已足足过去了两刻时间,听得树叶间“滴答”之声渐大了起来,知是又开始下雨了。
随意地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哼着北地的小曲挑起担子来,俨然一副山间农夫模样。
再往回路走时,才发觉来的路上积起了漫过脚踝的一大片水来,虽然趟个水没什么,但是如果把整双鞋都浸个透然后全是泥……这种潮湿的天气晾什么都难干,南叠枫估计又得暴跳。
撇撇嘴,自己仗着绝佳轻功行走于山路之间,虽是下着雨的天气,却也不至把鞋裤都弄得泥污不堪,再想想绕几步路也不是很远,全当看山景了。于是绕过那条小道,抄远路去了。
清晨的山间本来就没什么人,加上是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本在山间干活的人都乐得歇到雨住或者雨小时再出门,此时山里空荡寂静,道上寥落无人,汪云崇如此轻快恣意地行在山间,却极是扎眼。
正担着泉水悠然走着,忽觉得背后有人掠了过来,汪云崇凝眉起来,方要转身出手,却觉对方身形一慢,竟放缓了步子下来,显是并无恶意,他本也不愿显露,当下只是绷起身子,并不动作,继续担着水往前走。
但觉一只手温和地拍上自己肩头,一声音道:“烦问这位大哥,长清居是向这里走么?”
汪云崇通身一凛,这人要去长清居?!而且——这声音!
诧异地转过来,放下挑着的两个大木桶,吃惊道:“少当家?”
来人盯了他好半晌,突然张大了嘴,亦是吃惊道:“汪……汪大人?”后首此时又缓步走上一人,一边走来一边问道:“啸儿,怎么样,方向对么……”近前来看到汪云崇的脸,一时竟也呆住。
汪云崇的讶异也不小,这两人,分明就是落叶霜掌呼延家的呼延铎和呼延啸!
此父子二人一早便上了武夷山,一路打听着往长清居去,此时行到这里,却是半个人影没有了,两条岔路不知该向哪儿行。正好有这么个农夫自一条路上冒出来,父子俩都挑起了眉。倒不是因为这突然出现这农夫好问路,而是此人担着如此硕大的两只大桶,竟仍自步履轻盈脚程不慢,阴雨之中蓑衣随意搭着,衣着单薄却又完全不似受冻模样,再看那步子,只是轻触地面,完全未带起一丝水珠,而此人还在悠闲地哼着小调,根本就是毫无刻意施力,此内力轻功皆是本能而发。
父子两人得出同一结论,这农夫不仅不简单,而且是个稀世高手。
于是,就有了呼延啸上去问路,顺便一试这人身手的这一出。
谁曾想,这个远远看去土了吧唧又粗鄙不堪的农夫,居然是汪云崇……
呼延啸当先反应过来,抽了抽嘴角。前十二卫总领汪云崇背弃公主于耀阳门外拒婚,之后被贬白身的消息,经过了月余,早就传得普天下皆知了,呼延啸之前叫顺了嘴,方才脱口而出那一句“汪大人”,现在再想说话,却是犹豫了一下。
汪云崇也自惊异之中恍过神来,抱拳一揖,道:“老爷子,少当家,想必二位早已知道,汪某已被贬白身,这一句‘大人’可是再不敢当了。”
“汪公子,”呼延铎总算是老道,立时适应了过来,上前两步道:“你既在这武夷山内,想必知道我那世侄的地方了?”
汪云崇会出现在这里,还这一副山里人打扮,多半便是南叠枫给行了方便,呼延铎倒是问得委婉,心下却也料到了八九分。
汪云崇笑道:“不瞒老爷子,汪某自离开京城后,一时半会儿还没找到落脚地方,因此借住在长清居,再细谋今后。”
明明是落魄已极的话,这人说起来,竟好似出了个远门顺便游了番山水一般,全然的毫不介怀。
呼延啸却是轻蹙起眉来——普天下早已无人关注这个过气的十二卫总领去了哪儿,谁知道他竟然溜到这里来了,南叠枫还让他住了下来,难道……
三人各忖心思,一时气氛有些尴尬,汪云崇看看呼延铎再看看呼延啸,微微一笑,蹲下身重新担起泉水,道:“这还下着雨呢,两位一路辛苦,先回长清居再说吧。”转了个身,当先自顾自地往西去了,呼延父子略一皱眉,也只能跟上。
雨滴一下一下地敲在油纸伞上,如同心事一下一下撞在胸口,呼延啸的眉心一直无法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