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那棵树不是一样的吗?”
“它已经承载太多,不缺这一分。”闻祭转身看着他,双手在胸前合十,一身石青的僧袍,面目光洁清隽,像是佛祖莲花座下的灵童,“将心愿寄于高枝,是期盼天人可见,太过沉重,如何寄到天上?”
卫梓诸认真看着他,掩下心底那份熟悉感。那个人是不信这些的,他不会把希望寄于别人身上,更何况是虚无的神佛。可是要说没有信仰那也不对,他信他自己,只信他自己。
“你没有心愿吗?”
卫梓诸听见那个小沙弥这样问他,他努力忽视了袖中那块硬木牌子,说道,“我不信神佛,也没有神佛能完成我的心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哀,闻祭垂下眼睑,嘴角的弧度像是定格了,转身回了禅房。他说得对,没有神佛能完成他的心愿。老和尚也说得对,七情六欲乱心智,早该斩绝。
思宏法师晚膳时回来了,带了一卷经书给他的小徒弟,颂了半日经的闻祭漫不经心敲着面前的木鱼,思宏法师将经书摊开第一页放在他面前,“正心,过几日普慈寺要办个大道场,这经书需手抄一百卷,即日起你就在寺中抄写经书吧。”
“有何用处?”
“呃……”思宏法师望了望房梁,说道,“道场之后便会有人来添些香油钱,为表彰向佛之心,便会赠送一卷。”
“既有向佛之心,不如就在道场开放,由那些善男信女亲手誊抄,岂不更有诚心?”
“有些施主不识字,又何必为难呢?”
“既不识字又何必多此一举?莫不是师父想让我亲笔所抄的经书让人拿去垫桌子腿么?”闻祭跪坐在蒲团上,侧着头看着便宜师傅,虽然面容平淡,但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思宏法师垂首沉思,要是真的有人这么做了,恐怕会折寿的吧!
“那便算了。”思宏法师把经书又合上,准备自己亲自誊抄,却被闻祭伸手拦下了。
“放着吧。”闻祭挽了袖子,倒了一点水到砚台里,自顾自开始磨墨了。
思宏法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懂自己小徒弟怎么这副不高兴的模样,便满脸关怀地开口问了。
“正心,你为何不高兴啊?”
闻祭磨着墨手未停,也没有抬眼看他,“我的快乐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没人痛苦,我何必开怀。”
“这样不好。”老和尚苦口婆心,一心劝诫,“要知世事无常,此不乐,何时乐?新芽始发是乐,花开是乐,枯木逢春是乐,万事皆可乐,这才是长乐。”
“长乐非我。”闻祭依然头也不抬,找了张纸便落笔了。
思宏法师叹了口气,觉得总要知道因才能得出果,莫非他还惦记着现任武林盟主的性命?
“正心是不是还想取宋施主的性命?”
“没有。”闻祭随口答了,这才反应过来老和尚说的什么,他停笔仔细想了想,又继续写下去,“宋如峰其实也无辜。”
思宏法师看见小徒弟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些,小徒弟说,“师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房间,里面有一个人,甲。突然有一天,乙被人关进了这个房间里。乙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有人告知他:甲有钥匙,你要让甲踩着你,他才会把钥匙给你,你才能出去。乙不喜欢被人踩,于是他就杀了甲,得到了钥匙。”
思宏法师并没有做出评论,而是问了句,“然后呢?”
“然后乙打开了门,却被抢走了钥匙再次关进房子里。”闻祭抬眼看着他,清澈的眼眸中毫无杂质,“你说这个人是不是罪有应得呢?”
“既然两人同在房间里,总会有办法得到打开门的钥匙,这样的手段确实不该。”思宏法师沉吟片刻,“或许两人协商,或许忍下这一时半刻,也无不可。”
“这是大师您能做得出来的,所以您才是德高望重的大师。而这世间千人百态,生性不同,处事亦不同。既然是屠户,你又如何能要求他雪月风花?一个魔头,一个大师,岂可同人而语?”
“……”思宏法师突然觉得烛光下的小徒弟要成佛了,这都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