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韩衡就沉入了梦境。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个梦,一尊参天神像,下面匍匐的人群如同蚂蚁,个个对着一尊僵硬的石像跪拜祈求。
这个梦已经做过太久,但韩衡还记得一清二楚,尤其记得第一次梦见时带给自己的巨大震撼。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山呼同时下跪,那尊神像嘴边挂着诡异的微笑,这样的情景,只有置身其中,方觉得可怕。
信仰使人无敌,也使人盲目。
身为无神论者的裴加,有生以来就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景。
这次他是从上方俯瞰下方虔诚地跪拜者,最滑稽的是,正是他自己手持神杖,领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朝这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下跪。
这一次,他依然是被一箭当胸射穿,只是他没有看清射箭的人长什么样。他还记得,上一次是一名十岁左右的男童射出的这一箭,因为在梦里他身处被箭射中的位置,所以醒来时,胸口还残留着难以言喻的疼痛。
醒来之后,韩衡眼睑紧张地跳动着,迸射入瞳孔的是温柔的阳光,吹拂的微风,他的身上还沾惹了一身的紫色花瓣。
韩衡长长出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他梦见和米幼逃生的路上,米幼被箭射中,他们被惯性甩了出去。之后他身下全是血,应该是流产了。
想到这儿韩衡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他抬手按住嘴唇。
他一个大男人,成天想的不是流产就是怎么保孩子,这操蛋的人生。心里一面唾弃,韩衡一面轻柔地抚摸肚腹,就像在安抚肚子里的娃。
现在这个娃,越来越有存在感了。
韩衡双眸幽深起来。
自从那枚玉坠被他取下之后,几乎每一次入梦,都带有前瞻性。尤其逃生那一晚,他不认为是巧合,至少,他原本并不知道庄灵根本没有离开京城,也不认为他会为了自己回来。这是抗旨杀头的大罪。虽然梦里庄灵没有出现,但中箭是一个明确的提示,因为当时从箭来的方向判断,射箭的人在他俯视的视野范围内,都目不可及,显然离得很远。
除了庄灵,没有人能办到。
可他一开始明明在半空中,后来流产时却又明显感到疼痛,刚才这场梦却没有,他被箭射中了,他的意识依然在半空,并没有回到身体里去。
这是偶然吗?
韩衡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就在这时,一个小丫头跑进院子,身后紧追着个绿罗裙的女子,可能是她娘。
女子在后面叫道:“粉蝶,别乱跑,再跑你爹要生气了!”
小丫头一双灵动的大眼不住往后瞟,显然她也看见了韩衡,直接从侧旁滑进韩衡的椅子下面。
韩衡侧身去看时,粉蝶扑闪一对儿扇子样的乌黑睫毛,做了个“嘘”的手势。
女子追过十数米的小径,从廊檐下张望,只看见个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的年轻孕妇,她穿着一身儿男女都能穿的天蓝色攒花绣袍,腰部身段圆润,像是已经怀孕四五个月。
孕妇一只手带着宽大袍袖遮住了脸,太阳这么刺眼,显然她是怕晒着,却又贪恋阳光温暖,浑身上下都透出孕味十足的慵懒和成熟。
女子眉头微微一皱,脚尖朝前挪了半步,倏然,朝着一扇垂花门走去,那孩子怕贪玩跑到旁边的院子去了。
脚步声已经离开,韩衡没马上放下手,很快他感到衣角被扯动了两下。
“谢谢叔叔。”小女孩脆生生地说,眼睛好奇地盯着韩衡的肚子,旋即露出难过的神色,她歪着头,费劲地扯,“这个,这是个老道士给我的,他说……”彩蝶小眉毛为难地蹙起,有点想不起来原话了,她抿抿嘴唇,“他说这个可以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我后爹一直想要,我都没给。给你吧。”
韩衡放下了戒备,他当然不可能吃这药,但方才对这小孩还存着的一份怀疑顿时消失了。
“那你回去吗?”
“我不回去!”彩蝶粉嫩嫩的小嘴儿一噘。
“那你现在去哪儿?你一个人?”这女孩看上去也就七八岁,长得粉雕玉琢一个白玉丸子似的,她要是打算孤身一人离家出走,就让米幼把人送回她娘那里。
彩蝶不知道韩衡在想什么,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她撇撇嘴,伸出两只手。
方才韩衡没注意,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女孩手上戴着一双肉色的手套,不仔细看难以察觉。材质是韩衡从未见过的细腻光滑,就像人的皮肤一样自然。
“你是不是觉着,我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的,在外面很危险?”彩蝶偏过头,她双鬟上的珍珠珠花就随之微微摇晃,煞是可爱。
韩衡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聪明,你爹娘知道吗?”
“他们才瞧不上我。我爹娘比我可厉害多了,他们也不需要我,他们想带我去找白骨姥姥,我才不去。”彩蝶眼珠转了转,她不时瞥一眼垂花门,忐忑地说:“我给你看一样奇技,你带我回你的房间好不好?”
“那你爹娘会担心。”
“他们才不会,白骨姥姥可怕极了,要是她收了我当徒弟,我就一辈子不能嫁人了,特别惨。听说她还用女徒弟练毒功,她嫉妒女子美貌,没有一个成年徒弟能下山出师,她会把我吸成人干儿,叔叔,你不会见死不救吧?”彩蝶描述得活灵活现。
这样的小姑娘生在这里真可惜了,放在现代当个童星,年纪轻轻赚个盆满钵满也不成问题。韩衡将信将疑,就说:“那你让我先看看你的奇技,要是不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