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声音。
缓慢而清晰。
“这就是你的诚意?君媛,看来他这么不情不愿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老亲家,那依你的意思,我们要怎么做?”吴青禾急了。
“起码也要敬杯酒给我吧?”
“要宇。”吴青禾祈求着。
“岳父,刚才是我不懂事,希望您不要和我一般见识。”陈要宇帮刘父倒了酒,然后给自己倒满。“我敬你。”
“等等。”刘父缓缓抬起酒杯,并没有喝杯里的酒,“坐下吧。”
所有人都以为刘父终于消了气,看他慢慢地把酒杯抬高,抬高。
一直举过陈要宇的头顶。
原来远没有结束。
液体从头顶慢慢地沿着头发,耳朵,脸颊和下巴流下来。不同于被陈日辉一次泼完的愤恨,是纯粹的羞辱。一点一点的,等杯空酒尽。
陈日辉别过头,吴青禾用手捂着嘴,泪在眼眶打转,生怕自己哭出声音来。
“你看我都忘了,女婿给我敬酒,怎么手抖成这样。”他在那自说自话,仿佛只需要解释给自己听。
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这或许是陈日辉无言的悲哀。
陈要宇笑着,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在笑眼前的一切。“没关系。酒洒了还可以再倒,只要您觉得我是诚心诚意地想向君媛道歉。”话语间陈要宇又给刘父倒了一杯。
“诚心诚意……”刘父没有急着抬起第二杯酒,他瞥了眼散在桌上和地上的碎纸屑。突然有了绝佳的想法。“如果你真的诚心诚意,那就把这杯喝了。”他说完随手揽了一把桌上的纸屑,悉数洒进自己的酒杯里。
“喝吧?”
“这……”哪怕陈日辉有求于人,也觉得有些过了。可转念一想,为了公司,这些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忍一时辱也不算什么。
果然,果然是这样。魏诺又开始陷入自我恐慌之中。陈要宇什么时候来?会不会遇到什么困难?他现在在哪?无数的问题在他的脑海中生长繁衍,一会儿在魏诺眼前,过一会又被抛到脑后。身边的石头不断地问自己要不要紧,魏诺感到一阵恶心,然后是挥之不去的虫鸣。“别说了,别吵了,滚开,滚开啊!”
眼前的黑影被魏诺用力地推开,撞击,落地,哭泣。
陈要宇毫不犹豫地和他碰杯,仰头将混合着纸碎的酒喝下去。浸了酒的碎片紧贴着陈要宇的喉咙,无论怎样吞咽都无法顺利滑落。那种随着每一次吞咽发作的异物感让陈要宇觉得连心都跟着痒起来。
魏诺。
想听你的声音。
想见你。
刘父拿了他的酒杯,轻轻松松喝下去了。
陈要宇倒转酒杯,一点不剩。
“喝完了?”刘父小起来,这绵里藏针的笑容不知道骗了多少人。“桌上地上还有这么多。”
桌上地上?地上全是撕碎了的纸片啊。会不会太过了点。刘君媛忍不住,“爸,要宇已经道歉了。”
只是一个眼神,刘君媛知道自己多事了。
被撕碎的协议书大部分都散落咋在地上。陈要宇做了心里准备,慢慢弓着身子把地上的纸屑握在手心里。短短几十秒,显眼的都已经被捡完了。
这一幕在陈家夫妻两个的眼中,被无限制地放慢。儿子低头,弯腰,伸手无一不是在将自己的尊严放在地上任人践踏。可是他们心里都清楚,事已至此,顺从以外的东西没有任何作用。陈日辉虽然不赞同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在一起,多少也能体会几分钟前他做出这个决定时的那种心情。
可陈日辉永远都无法体会那种痛苦的程度,陈要宇有多清醒,就有多痛苦。
“好好好,我给你倒满。”男人依旧笑着,准备倒第二杯酒。
“第等。”
在场的其他人都提着口气,不敢出声。刘家几个叔伯随时准备站起来拉架。
陈日辉凝着眉,吴青禾死死攥住丈夫的手。
陈要宇握着拳的手越是接近刘青山,大家的心就飘得越高。
到了刘青山眼前,陈要宇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纸屑在半空中毫无规律地落下,落在杯底,堆叠成小小的雪山。
下雪了。
下雪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吴青禾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陈要宇猛灌了一口,如此多数量的碎屑他都忍着,一口吞不下去,就再来一口。他喝完了最后一口,喉咙的瘙痒感无可抑制。他咳个不停,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好受一些。翻搅的胃让他红了眼,眼泪也在一次一次剧烈冲击中溢出眼角。
魏诺。
想见你。
刘青山爽快地喝了第二杯。他看着陈要宇狼狈不堪的样子,觉得身心舒畅,比吃什么药都管用。“最后一杯,倒上!”
陈要宇的直觉告诉他哪怕是最后一杯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君媛啊,你看看,真是个贤惠的好妻子。”刘青山低头看了眼脚下,“这怎么还有?”
陈要宇看了眼脚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向前俯着身子再看一眼,隐藏在圆桌底下的纸屑才跃进他的视野之中。
在刘青山的鞋子旁边。
他心里冷笑一声。既然已没了自尊,他也不打算爱惜自己。这就是最后一杯酒了。
有如默片重播,陈要宇又一次弓着身,半跪着,低头;架着腰,沉住气,伸手。
刘君媛倒吸一口凉气,这和自己当初设想的场景相差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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