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要生下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可笑至极。
少年侧颜的苍白轮边在微弱的灯火之下渐变柔和,长长密密的睫羽投下轻薄的黑影,轻微试探的动作,手脚开始徐徐瑟缩起来。
苻坚坐立起身,就着床尾揉皱的棉被裹住他的肩膀,一瞬之间少年回过头,冲他微微笑起来。蓦然眉梢抽搐似的挑动,便如同年幼时替一只失去力气的幼鹿拔出股间的利箭,收到那湿漉漉的目光中一份自然而然的感激。
怀里的人并不单纯,嘴角永远只有恶劣的戏讽或是虚假的陪同,他不是不知道。
下颔被一股力道擎住,被迫地将头颅高高扬起,蹙眉时正入一双不复火热的眸底,平静得折射出使人屈服的审视和威严,心慌乱得厉害,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便只能以一贯的顺服将眉眼低垂下去。
“恨朕吗?”
慕容冲一滞,指尖如挣扎般剧烈地拨动两下开始轻微地颤抖。
就连苻坚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明知答案故而显得幼稚而又毫无意义,且是本全然不必介怀的事情。但他依然是恶劣地期盼着这个答案,在漫长的等待中,他忍不住比往日床榻之上更加细致地打量起怀里的人,比起初见的惊艳如今对这面庞和身体倒更多了几分熟悉,却未曾有过厌倦。
他不是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子,更不会在他的面前如何风情万种,被他掩藏在心底的那一副面目,应该是被厌恶和愤恨扭曲得厉害。
对,他甚至不会掩藏。明明是多么拙劣的演技能让人一眼看透,还时常引以为傲地自以为是,唯一的邀宠便是乖乖的顺服,至多一面疏离一面轻轻握住他的手,他固然是画中一般不可多得,却只会僵硬而又冰冷的配合,究竟——
究竟在迷恋些什么?
霎时无聊起来,一时不再求于方才的答案,苻坚低下头,慢慢贴近慕容冲的耳廓,直到感受到他抵抗似的的颤抖和下意识的跳脱,才逐渐停了下来。
“有人劝朕将你放出宫去,也有人劝朕不若直接杀了你,你以为呢?”
“陛下以为呢?”
意外的很快得到答复,苻坚蹙眉看入那一双烟目之中,依然是能从平淡和死寂之下读出他愈来愈快的心跳。他们依然维持着亲密的动作,却都在彼此揣度和猜测。
长久的对视和刻意的控制使得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慕容冲眨了眨眼,再度看去的时候,眼中开始模糊起来。
“朕将你看的太重了。”
熟悉的厚度和温度,此刻却如一尾冰冷的蛇,慢慢覆盖住前胸,又徐徐向上盘绕在锁骨,最终停留在脖颈,丝丝地吐露着鲜红的信子。
慕容冲努力地尝试吞咽,期待着开口时声音不若想象中的毫无底气。
“陛下出猎邺城时,朱将军便想要杀我了。”
“住嘴。”
“赵侍郎——”
啪。
落下的长发恰好遮住视线,侧颊阵阵发麻,渐渐开始火辣辣地燃烧起来,视线较之方才更加模糊,甚至都看不清榻下摆放的暖炉了,下颔二度受力,方才被打偏过去,如今又被强硬地拖拽回来。
这一掌该是打得极重,少年的嘴角微微流出鲜血,苻坚并未理会,甚至有些恶劣地兴奋。
“不过是个奴才。”
耳边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后是眼前一黑,另一侧脸颊也挨了一掌,慕容冲意外地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安静地再度被擎着下颔仰起头来。
不光是挨打的两颊,就连脑袋也开始嗡嗡地乱叫,周身莫名的疼痛,连带着视线的逐渐模糊,直至双眸都失去了焦距。
苻坚仍旧注视着他的眼睛,甚还伴着轻冷的嗤笑,因为兴许下一秒它们便会微微地泛红,继而泪水夺眶而出,拙劣的掩藏会如脆弱的躯壳破碎掉,露出原本的面目,便如同残破的玩具……
“奴知错。”
眼前烟雾一般的双眸半掩入眼睑,一如一贯要讨好时的乖顺模样,又像是刻意而为的卑微,蓦然微微抬起头,撞到了他的视线又迅速地躲闪开来,仿佛素来的试探,又似故作的撩拨。
拂落软枕打翻了烛台,那一盏唯剩的烛火摔入漆黑的角落熄灭,不见了踪影。
“下雪了。”王洛从侍从的手中接过热腾腾的苦药,搁到慕容冲眼前:“郎君不出去看看?”
“下雪有什么稀奇的?邺城每年也会下雪,又不是不曾见过。”仿佛对他话中的雪毫无兴趣,慕容冲径自从身旁堆放的一众物什中捡出一席披风,展开在眼前打量起来。
“长安的雪恐怕与邺城不尽相同。”王洛解释道:“温室殿外的湖水还未结冰,想来雪下得不大,郎君多穿些衣物,当是不会着凉。”
“哦?”慕容冲总算将那披风收了起来,抬头斜目看向王洛:“那就出去看看。”
“只不过是绕着温室殿走走,怎么要这么多人跟着?”
王洛垂目轻笑,仿似无意回答他的问题,慕容冲将车上的帘子徐徐放下来,接下来发出的声音便只闷闷地回响在紧窄的车子里:“王侍郎,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才出了温室殿,郎君现在便要回去?”
车内良久不闻有人说话的动静,王洛招了招手,四角抗着车子行走的轿夫得令,小心翼翼地将车子停在路边。
“郎君不若下来走走?”
湖面的确还未结冰,从天而降的细小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