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抬头看看天色,正月里天公作美,一直是大晴天,“今天撤走吧。”
这个时代能用上蜡烛的都是富贵人家,李旦命人在甘露台添设了那么多灯笼,每晚要比平时多烧成千上万支蜡烛,所耗不菲。
果然是挥金如土的天潢贵胄,真是太奢侈了!
阿禄答应下来,迈上台阶,小声说:“娘子,魏王买不到铜铁,开始强行搜刮百姓家中的铁器。”
裴英娘点点头,“告诉阿福,不论魏王给出多么高的价格,不必理会。叫他约束好商队,谁敢私自为魏王运送铜铁,立刻逐出行会。”
阿禄应了声是,从怀中摸出一张写满名字的青纸,双手捧着送到她跟前,“查清楚那帮和胡人沆瀣一气的牙人了,这是名单,行会成立的第一天,阿福当众宣布剥夺这些人从事牙侩的资格。以后但凡有牙人敢欺瞒农户,扰乱市场,行会向官府举报,由官府核查过后,再行处置。”
裴英娘接过青纸,匆匆扫几眼。
有商人聚集的地方,出现店肆,有了店肆,店肆多了,是坊市,各行各业的商人们为了壮大力量,减低风险,开始频繁结社,每一行都有行会,米行、肉行、油行、炭行、布行、果子行……总共大约有五十多个。
本朝的经济发展仍旧不够成熟,广大乡野地方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唯有繁华城镇才有商业活动,牛羊猪之类的牲畜还是论个买卖,布帛可以充当货币,商贸繁荣的背后,是混乱的秩序。
制定出适用的规则,并一步步查找漏洞,使之完善,才能确保行会以后走得更稳更平顺。
牙人的事,便是行会自省自律的开始。
裴英娘徐徐吐出一口气。
这些年她靠李治和女皇的支持,强行将社会经济拉上一匹快马,日行千里,极速奔驰,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不论是权贵阶级,还是平民百姓,都受益良多,永安公主这个名号得以扬名天下。
现在从朝廷到地方,由上而下的体系已经构建完备,就像造房子一样,架子打得牢固结实,接下来的事情简单多了。
整个棋局被盘活了,南北交流越来越频繁,水陆联合,中原内外的商贸体系开始步入正轨,并将会越来越成熟。
她只是领头羊而已,剩下的变化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她什么都没做。
阿禄说起另外一件事,“娘子,棉花行会推举阿福为行首,您觉得如何?”
裴英娘回过神,笑着道:“既然他是众望所归,何必推让?他年纪虽然不大,这几年走南闯北,历练颇多,见识不输那些社老,让他安心当行首,谁敢倚老卖老,不要手软。”
阿禄脸上浮起几丝笑容,自豪道:“他虽然浮躁了点,好在肯吃苦,任劳任怨,对朋友够义气,棉花行七成社老、社官推举他。”顿了一下,接着道,“阿福能有今天,不枉娘子对他的栽培。”
裴英娘失笑,阿禄向来不会说这种讨好的话,看来阿福出息了,他真的很高兴。
十几天后,阿禄继续向裴英娘禀报武承嗣主持修建天枢的事,“魏王征用民夫,强迫百姓交出家中铁器农具,神都内外的老百姓不胜其扰,怨声载道。”
夜里李旦从皇城回到甘露台,裴英娘和他说了这事,“是时候了。”
李旦嗯一声,拉起裴英娘的手,细细端详她的神色。然后和前些天一样,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追问宫婢她白天吃了什么,睡了多久,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逃进内室和忍冬打双陆玩,输了几盘之后,宫婢掀帘请她出去用饭,她扶着忍冬的手出去,听到李旦还在问半夏她白天的日常起居。
吃完饭,裴英娘躺在榻床上,半夏跪坐着为她按摩手脚,她试探着问:“阿兄,我们是不是得分床睡?”
在棋室里看书的李旦霍然抬起头,抛开书册,挪到榻床旁,眼风淡扫,内室的宫婢心头凛然,默不作声退出去,半夏还贴心地把罗帐放下了。
李旦脸色不大好看,山雨欲来。
裴英娘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笑了,“阿兄,你别多想,我是怕你睡得不舒服。”
整晚保持一个睡姿——这太高难度了,李旦竟然能做到,不仅做到了,还一直保持到现在,她昨晚失觉睡不着,干脆睁着眼睛观察李旦,他果真一整晚没有换过姿势。
不知道妹婿薛绍给他灌输了什么可怕的经历,她一日日显怀,他越来越紧张,从来不做噩梦的人,好几次半夜惊醒,抱着她的手微微发抖。
她指指罗帐后面,“我让半夏她们把锦榻收拾好了,你晚上睡那里。”
锦榻挪了个位子,和榻床头靠着头,挨得很近,不算真分开,只是不一起睡,她睡榻床,李旦睡锦榻,两人可以隔着罗帐说话。她能自在地滚来滚去,李旦夜里惊醒,随时能看到她。
李旦顺着裴英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双眉轻皱。
沉吟半晌后,他点头答应下来,床是并在一起的,掀开罗帐就能看到她,总比被赶到侧间去要好。
这晚两人是分开睡的。
身边没了乖巧的温香软玉,李旦不大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
翌日裴英娘起身梳洗,和宫婢们说说笑笑,神清气爽,笑容满面。
李旦沉着脸穿好圆领袍,他昨夜醒来好几次,四更过后才睡下,她却和没事人一样,一觉好眠。
“阿兄,你昨晚睡得怎么样?”裴英娘回头看他。
李旦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