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团儿不是朕授意的。”
李旦望着琉璃灯,“不是您授意的……可是您肯定暗示过她,您纵容她来试探我,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我代您去参加魏国寺的法会,她刚好也出现在法会上。”
红日缓缓爬上高空,光线越来越灼热,琉璃灯的光芒渐渐和照进室内的日光融为一体。
“母亲,您让英娘代替房瑶光为您草拟诏书,让她参与政事,冷眼旁观韦团儿向我示好……是为了什么?”李旦移开凝视灯火的目光,看向女皇,“您想看我和英娘疏远?还是等着我们反目成仇?”
女皇默然。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这一生心志坚定,多愁善感和她绝缘,很少会出现这种彷徨犹疑的感觉。
大概是十七娘和李旦让她想起年轻的自己和李治,她突然想试一试,看看儿子和十七娘会不会和多年前的他们那样,从相濡以沫、亲密无间的夫妻,慢慢生出隔阂,互相防备,互相算计,最后只能靠着多年相伴的情分和几个共同抚育的儿女支撑下去。
“阿父生病的时候,朝政由母亲您替他打理。”李旦接着说,“在我看来,阿父当皇帝,您当皇帝,都是一样的,我不在乎。”他轻轻笑了一下,眼眸依然沉静,眼里没有笑意,“所以您没必要继续试探我,您直接让英娘以女子之身出仕也没关系,只要她自己喜欢。”
李治和女皇都有更在意的东西,两人谁都不愿让步,关系迟早会破裂。
他们不同,只要英娘好好待在他身边,他可以包容一切。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摊开在书案上。
女皇瞥他一眼,垂眸细阅帛书。
“这……”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几丝波动,手指拂过帛书上的文字,字迹圆润端雅。
这封诏书是李治亲笔所书,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先帝要十七娘和你义绝?什么时候的事?”
帛书上写的赫然是一份和离书。
“我和英娘成亲的时候,或者早在我们成亲之前,这份和离书就拟好了。”李旦淡淡地道,“阿父怕我有一天会变心,留下这份和离书给英娘当后盾。”
女皇唇角微微勾起,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有趣,“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以李旦独断的性子,他竟然没把和离书毁了?
李旦平静道:“她把和离书带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就拿到了。”
他看着英娘长大,她有时候精明,有时候糊涂,他偶尔会因为她突然冒出来的古怪想法感到苦恼,哭笑不得,其他时候,她眼珠骨碌一转,他就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和离书藏得很严实,但是瞒不住他。
“怎么不把它毁了?”女皇往后靠到凭几上,轻声问,带着戏谑,“你不怕十七娘哪天厌倦你了,一走了之?她想走,谁都拦不住。”
李旦合起帛书,收回袖子里,坦然道:“我怕。”
女皇收起玩笑之色,“即使害怕,你也不会烧毁帛书?”
李旦点点头。
女皇盯着他看了良久,轻叹口气,“朕明白了。”
语气怅然,夹杂着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和怅惘。
李旦不是李治,裴英娘也不是她。
她的试探注定失败,夫妻反目的好戏不会登场。
※
清水浇在莲花滴漏的铜制叶片上,哗啦啦响。
李旦果然赶在未时前回甘露台。
裴英娘上午料理了几件事情,等他一起用午膳,她朝食吃得晚,不觉得饿。
宫婢掀起帘子,李旦走进内室,裴英娘站起身,要帮他宽衣。
李旦往旁边让了一下,微笑着道:“天气愈发冷了,十七,你帮我做好的中衣呢?”
喊她十七,一般是要数落她,或者找她讨东西。
裴英娘吐吐舌头,“现在就要么?”
她不会拈针绣花,衣裳的事都是让忍冬和其他绣娘代劳的,这些天事情多,她没顾得上那边,不知道做好了没有。
李旦走到屏风后面去,“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