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歪在火炉床里烤火,看到他,双瞳闪闪发亮,站起身迎上前,“阿兄回来了。”
看他满身狼狈,她皱起眉,为他解下披风,“坐到火盆边暖暖。”
李旦低头看着她,点漆黑眸比外边池子里的池水还清澈。
她想按他坐下,奈何身高不够,只能踮起脚,双手拍他的肩头,像是想把他拍矮一点,“阿兄,快坐下。”
李旦笑了一下,盘腿坐下,顺手把她拉到怀里坐着。
她哎呀一声,捧起李旦的手看,十指包扎起来了,犹如十根胖乎乎的春笋,“擦过药了吗?”
“擦过了。”桐奴在一旁答,看到李旦皱起的眉头,福至心灵,连忙改口,“昨天擦过了,今天还没擦……”
“去取药膏来。”裴英娘吩咐。
桐奴答应一声,飞快取来一只鎏金卷草纹小钵,双手捧着交给裴英娘,然后悄悄退出去。
走之前他和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使女们无声退下。
炭火烧得毕剥响,内室暖洋洋的,连空气都香甜。
裴英娘为李旦解开指间缠的绷带,心疼道:“怎么好像更严重了?”
李旦倚着凭几,看她托着自己的手帮自己上药,心里觉得很安稳。
“执失来过了?”他问。
郭文泰和他禀报过,来梁山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全部对话。
英娘信任他,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深信不疑,他不自觉扬起一丝微笑。
裴英娘嗯一声,抬起头,眼珠一转,笑得促狭,“阿兄,你是不是有点小气啊?”
李旦愣了一下,笑容凝结在嘴角。
“你看你把执失吓成什么样了……”裴英娘嗔怪道,“以后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
李旦又气又笑,很想把她捧起来好好欺负一下,让她哭着求他。
他拍拍裴英娘的脑袋,动作很小心,怕指上的药膏蹭到她头发上,“我没有刻意针对他。”
裴英娘低头朝李旦的手指呵气,让药膏融化,头也不抬地说,“我懂了,恩威并施,缺一不可。”
就像李世民故意贬谪功臣,然后授意李治登基之后赦免那些功臣,让功臣感恩戴德一样,李旦行事有他的考量。
毕竟执失云渐是武将。李治当年不遗余力地提拔武将人才,轮到打压那些功臣时,也毫不手软,翻脸无情。
但是李治会做表面功夫,时不时把大臣感动得涕泪齐下。
而李旦不喜欢解释,容易让人误会,不利于笼络人心。
裴英娘重新为李旦系上绷带,一圈一圈绕得松松的,“阿兄,你尽管按你的想法去做,不过偶尔可以做得更好。”
李旦挑眉,点点头,俯身用胡茬蹭她的脸,“好。”
他不会让小十七失望。
第200章
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 北风狂卷,冷得刺骨。
袁宰相在仆役们的搀扶下哆嗦着踩到脚凳上, 他年纪大了, 不能骑马,开始乘车上朝。
等候多时的大臣们纷纷上前和他打招呼。
验过身份, 众人一起进入大明宫, 廊下预备了火盆, 给众位朝臣们烤火取暖,还有热乎乎的茶汤供他们饮用。
众人一边吃茶, 一边张望, 大殿内空荡荡的, 李显没来就算了,怎么连太后也没出现?
太后精力旺盛, 可不是会倦怠朝政的人。
相熟的近侍走到袁宰相面前, 声音近似耳语,“相王回来了……他拎着宝剑冲入蓬莱宫,说是要为相王妃报仇, 那边乱成一团,太后被堵在内殿里。圣人赶过去了。”
袁宰相双眼微眯, 示意近侍自己知道了。
果真如传言那样, 相王妃一死,相王疯疯癫癫,见人就砍,逢人就劈。
六王死了……太后难道连相王也不放过?
蓬莱宫内, 剑拔弩张。
李显躲在甲士们身后,看着不远处状若疯癫的李旦,眼圈通红。
“阿娘,你害死十七娘,逼疯阿弟,不要再害人了,放阿弟走吧,放阿弟走吧,没了十七娘,阿弟以后怎么活……”他嘴里一遍遍喃喃重复,可却不敢大声喊出来。
他怕武太后。
武太后站在窗前,表情平静,鬓边几缕白发梳得整整齐齐。
内殿由精兵层层防守,李旦冲不进来,冲进来了也没什么,单枪匹马的富贵郎君,不是甲士们的对手。
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李旦提刀闯入深宫,她答应他,不会动裴英娘。
自己的儿子头一次开口要一样东西,她随口允诺,没有多想。
世事轮转,她对自己的儿子失约了。
人算不如天算。
她不懂李旦为什么对裴英娘那么执着,乖巧貌美的小娘子,长安比比皆是,没了裴英娘,她可以再给他找一个。
没有人不可替代。
唯有手中握有绝对权势,整个天下都臣服在自己脚下、听命于自己的那种滋味,才是独一无二的。
这一天是朝参日,九品以上的官员全要奉诏入宫。
武太后很少迟到,她对自己要求严格,从不松懈,只有这样,才能震慑那群朝臣。
她微微蹙眉,摇摇头,淡淡道:“送相王出去。”
上官璎珞会意,拍拍手,精兵们猛地蹿出去。
廊下的朝臣们终于等来太后和圣人。
太后步履从容,唇边含笑,没事人一样和朝臣们商议朝政。
圣人则面带慌乱,神色仓惶。
袁宰相暗暗叹口气。
散朝后,天子赐食,几位阁老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