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周四郎向他颔首致意。
刚才说的话肯定都被周四郎听见了,得罪了这个煞神,以后恐怕会招致祸患……县令勉强笑了笑,拱拱手,飞快奔下楼。踉跄了几下,差点摔倒。
周四郎面无表情地看着县令离开,转身上楼。
周刺史是武人,耳聪目明,他上楼的时候故意发出声响,他们早就知道他到了,却没有停下交谈。
显然,刺史故意让他听见他们的对话,好让他感恩戴德,继续为他们卖命。
周四郎笑了笑,推开房门,“义父。”
周刺史坐在火盆前搓手,“四郎啊,你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了?”
周四郎脱鞋走上簟席,矮身坐下,腰刀放在一边,“义父,羁縻青州的刺史、县令皆是山民出身,并非汉人,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只服从强者,他们亲口向孩儿保证,只要义父一声号令,他们一定追随左右,为义父效犬马之劳。”
周刺史双眼微眯,稍一沉吟,打量周四郎几眼,微笑道,“四郎,时至今日,你应该明白,为父正在做一件大事。”
周四郎眼观鼻鼻观心,望着火盆里跃动的火焰,静默不语。
“我身负皇恩,不能眼见着妖妇把持朝政,残害忠良!”周刺史长叹一口气,“你救过我的命,我也不瞒你,我已联络宗室,暗中筹谋,此事关系重大,妖妇积威颇深,难以撼动,我等起兵,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十有八九会落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你还年轻,不能被我连累,再过两天,会有南下的商队经过驿站,你随他们一起走吧,天涯海角,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圣人快不行了,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一天,等圣人驾崩,新君根基不稳,朝野震荡,他们趁机起兵反对太后,杀进长安,把太后赶下台……
至于太后还政之后,新君听谁的,自然是起兵的人说了算,甚至于他们可以换一个人当皇帝。
周四郎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无波,冷声道:“我跟着义父。”
简简单单一句话,其他的不愿多说。
周刺史就是喜欢周四郎的简单干脆,闻言嘿然一笑,“好,得此佳儿,为父三生有幸!”
他不怕周四郎反水,这小子什么都不懂,可能以前少年意气犯了什么事,一直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除了依靠自己,谁能不计前嫌重用他信任他,给他荣华富贵?
他只能效忠自己。
如果他不识时务,杀了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易如反掌。
周刺史胸有成竹,微笑道:“为父要派人去长安打探消息,其他的人我不放心,四郎,你会说雅言,就由你亲自走一趟,来日若能办成大事,为父帮你讨个大将军的职衔,随你折腾去!”
大将军?他不想当什么大将军,他只想要一个清白干净的出身,一个可以重新返回长安,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的新身份。
周刺史一家的性命,他们私底下制定的计划,就是他的投名状。
周四郎凤眼微垂,“孩儿一定不负义父所托。”
第190章
春光烂漫, 柳林如烟,碧水荡漾, 汀州点点, 杏花桃花开满枝头,花朵一簇簇挤挤挨挨, 丰腴娇媚。
裴英娘坐在船头, 斜倚凭几, 手持一柄孔雀锦团扇,白地穿枝绣球花鸾凤龙纱披帛垂在船舷边沿, 发间缠绕的缥色丝绦飘飘荡荡, 拂过水面, 皱起潋滟波纹。
“英娘,你看, 那边是禁苑的樱桃林, 每年初春头一批樱桃成熟,阿父和阿娘举办樱桃宴,只有几位相公、宗室皇亲有资格参加……”李令月抬起手, 纤指点着岸边一丛篱笆围起来的庭院,“有一年我和七兄一起偷偷钻进去, 把快成熟的樱桃祸害光了, 阿娘很生气,罚我和七兄去东市买樱桃,宫里都没有樱桃,东市怎么会有?后来还是阿父想办法让人从洛阳送来一批, 我和七兄才逃过一劫……”
裴英娘双手托腮,听得很认真。
她的幼年时光全部拘束在裴府的内院之中,除了半夏,没人陪她玩,李令月说什么她都觉得有趣。
“禁苑没什么好逛的,宫里也只有空旷的殿宇,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曲江池泛舟,那里的景致连江东学士都夸赞呢!”李令月揪揪裴英娘的脸颊,有妹妹的感觉真好啊,妹妹什么都听她的,认认真真和她一起玩耍,听她讲故事,一天到晚陪着她也没有不耐烦,比咋咋呼呼的七兄、冷淡严厉的八兄要好多了!
她越捏越觉得好玩,很想把小十七捧起来亲一口。
裴英娘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无奈地仰视着李令月。
“啪”的一声,一柄芦草编的圆扇突然伸过来,打开李令月停不下来的手。
两人愣了一下,一起扭头。
俊眉秀目的锦衣少年郎站在蔚然春日之下,眼眸亮如星辰,淡淡瞥一眼裴英娘被揉得通红的脸颊,眉峰微蹙,“快靠岸了,回船舱。”
是相王李旦。
李令月有点怕八兄,喔一声,乖乖回船舱。
裴英娘跟着起来,坐了太久,双腿发麻,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一双大手伸过来捞起她,扶她站稳,那把翠竹柄芦草圆扇伸到她面前。
她莫名所以,抬起头,怯怯地看着李旦。
他生得高挑,她只到他腰间,仰头看半天才和他目光相接,他背对着日光,面容模糊,看不清神情是喜是怒,唯有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锐利。
李旦垂眸看着她,轻声问:“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