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说王洵的性子到底有什么不妥。
裴英娘没有追问,王洵可以算是她的表兄,她和对方来往不多,但隐隐约约知道王洵少年时桀骜孤僻,入朝为官后开始收敛脾气,变得沉默寡言,但骨子里仍然固执,不管他是出于家族仇恨而是其他原因拒绝郑六娘,六娘的打算,恐怕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
这时,使女在外头叩门,“六娘,窦娘子来了。”
郑六娘眼前一亮,掀开锦被,光着脚下榻,几步冲到窗前,几乎探出半个身子,朝楼下张望。
裴英娘怕她着凉,跟过去,展开锦帛披在她肩上,余光往楼下一扫。
一名头梳双鬟髻,面容秀美、簪玉饰翠的美貌少女站在枝叶茂密的丁香树下,正和使女低声交谈。
她身边跟着两个年轻随从,虽然是头巾裹发,粗布衣裳,但难掩一身儒雅气韵。
郑六娘几乎要喜极而泣,颤声道:“我就知道……他会来的!”
第99章
窦绿珠打点好使女, 款步上楼,看到裴英娘出现在郑六娘的闺房中,有些惊讶。
裴英娘朝她微微颔首。
窦绿珠扯起嘴角笑了笑, 一旁的郑六娘早等不及了,飞扑过去攥住她的手, “王郎他怎么说?”
“我要挟他,他才肯来的。”窦绿珠小声说, “你大母那边……”
郑六娘有气无力道:“你们能进来, 必然是我大母默许的。”
下人禀报窦绿珠带着两个英姿不凡的仆从进公主府,千金大长公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忍心看郑六娘一直以泪洗面,青春正好的小娘子,应该无忧无虑、尽情欢笑才对。
裴英娘和窦绿珠退出房间,王洵低着头走进去,从裴英娘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怔了怔, 左脚绊右脚, 差点摔倒。
房门没关, 窦绿珠打开闺房四面的窗子, 亲自守在门外, 既能让两人自自在在倾衷肠, 又能随时看到房里的状况。
裴英娘扶着栏杆下楼,王洵看到她尴尬得面红耳赤,她还是走远些比较好。
廊前负手而立的男人听到脚步声, 转过身,俊秀面孔上扬起淡淡的笑容,“真师。”
他微微一拱手,简简单单一个动作,fēng_liú内蕴,天然比别人多出几分潇洒肆意。
“崔郎君。”
裴英娘忍不住盯着崔奇南多看两眼,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穿上短打衣裳,装扮成窦家僮仆,实在是滑稽得很。
王洵和崔奇南之前并无交情,这两年来往变得频繁,王氏族人借以和崔氏搭上关系,两家似乎有联姻的打算,只是崔家目前没有挑出合适的人选。
她刚才在楼上看到崔奇南的时候,只意外了短短几息,很快想明白,王洵是崔家内定的女婿,崔奇南跟过来可能是想确定王洵和郑六娘不会暗中私定终身。
半夏用袖子扫了扫美人靠,搀着裴英娘坐下。
绣楼前空无一人,树影婆娑,丁香树叶子在微风中摇摆,发出轻柔的沙沙响。
崔奇南的声音打破沉寂,“真师是不是觉得我跟随洵郎过来,是怕他心软,特地跟过来看着他的?”
廊下遍植紫茉莉,日头当头晒下来,花朵蜷成小小一团。半夏摘了几朵躲在浓阴中开放的红花,给裴英娘闻香味,紫茉莉的香非常浓郁,沐浴的时候掺一些在香汤里,香味能持续好几个时辰,蓬莱宫的宫人平时喜欢摘它泡汤,私下里管它叫泡澡花。
她捧着花朵,漫不经心道:“那崔郎君是过来做什么的?”
王洵和郑六娘能不能抛下家族矛盾,结成一对和美夫妻,是他们自己的事,外人再着急,终究不能替他们俩过日子。
崔奇南淡笑道:“我倒是希望洵郎能够抛开顾虑,我看得出来,他分明是喜欢郑六娘子的。”他叹口气,面上满是惋惜,“可惜洵郎想得太多了。”
“也不一定是他想得多。”裴英娘看着草木葱茏庭院,缓缓道,“崔郎君应该知道我的来历,我阿耶和阿娘自小一起长大,成婚后何等恩爱,最后却翻脸成仇,相见两相厌,几乎成为长安的笑柄……王侍郎或许是不想重蹈覆辙。”
裴拾遗和褚氏相互咒骂的场面已经成了坊中一景,一个从头到脚找不出一丝朝廷官员的稳重气派,一个举手投足间根本没有修真道士的淡然,如果不是还顾忌着高门望族的身份,他们很可能和市井闲汉一样厮打争执。
裴英娘似笑非笑道:“他们是怎么从夫妻变成陌路的,崔郎君应该比我更清楚。王侍郎是张娘子的外甥,亲眼目睹裴家的旧事,遇到相似的情境,当然会犹豫不决。”
她觉得,一段感情,最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不能扯上外人,尤其是家人,否则最初的热血深情之后,面对现实的种种磕磕绊绊,热情总有一天会被消磨干净。
王洵踌躇,说明他没有勇气承担来自家族的压力。
崔奇南脸色变了变,收回凝望园景的目光,“你……知道了?”
这一句问话莫名其妙,半夏耳朵竖起,盯着崔奇南看。
裴英娘没有回答,绣楼转角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王洵踉跄着走下楼,“崔兄,我们走吧。”
崔奇南皱眉,“你真的决定了?不反悔?”
王洵平静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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