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陵钦忍了又忍,几乎咬碎一口牙齿。
侍者将兽皮卷捧到阿芒面前。
阿芒一目十行,匆匆扫几眼,指指兽皮卷左下角,啧啧道:“陵钦,这份盟约不仅仅是用你的口吻写的,还有你的私印呢!你果真没和康阿义暗中定下协议?”
他往尚陵钦身边靠了靠,附耳道,“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想利用康阿义打乱陇右道的局势,趁机抢夺他们的安西四镇?你和我交个底,我好知道怎么应对唐国大臣。”
尚陵钦脸色变了又变,恨不能掐死眼前这个一脸天真的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阿芒咧嘴一笑,拍拍手,“没有就好。”
见他还笑得出来,尚陵钦忍不住扶额,“唐国处心积虑陷害我,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知他们还藏了多少后招,这一次是我疏忽了。”
阿芒若有所思,“你觉得他们会杀了我们?”
尚陵钦神色莫名,摇摇头,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他们这一趟是专程来求娶唐国公主的。
他眼底闪过阴狠怨毒,“纵然不杀,也不会让我们好过。”
早知道唐国公主不好娶,他们做了万全准备才启程,没想到一个外姓养女更不好娶!先是破阵乐舞威慑,再是当场格杀判将警告,现在连构害他的证据都拿出来了,后面到底还有多少层出不穷的诡计?
我们只是想娶你们的公主当王后而已呀!又不是要和你们争地盘!而且永安公主明明只是个养女,为什么你们上至二圣亲王、宰相阁老,下到官员小吏、黎民百姓,全都舍不得她远嫁,恨不能一脚踢开求婚使者?
尚陵钦冷笑连连,抬眸看一眼阿芒,好在这次出使阴差阳错把这小子带出来了,唐廷再大胆,肯定不敢杀阿芒。除非他们想和吐蕃彻底决裂。
阿芒把尚陵钦算计的眼神当成举棋不定,自作主张,扭头看向李旦,“这确实是吐蕃文,相王既然熟通吐蕃文,不如请阁下将其照实译成贵国文字。”
李旦撩起眼帘,点点头。
侍者卷起兽皮卷,送回李旦案前。
尚陵钦皱起眉头,阿芒轻声道:“我们以诚相待,他们不会无故为难我们的。”
尚陵钦悄悄翻个白眼。
李旦抄起兽皮卷,轻轻掂量几下,起身走到殿前。
众人不明所以,目光跟着他打转。
李旦忽然一扬手,毫无预兆地把兽皮卷往台下一扔!
殿中哗然,几个年轻的侍郎忍不住站起身。
殿前玉阶下架设火盆,宫人跪坐在火盆前炙烤牛羊肉,抹了蜂蜜的肉皮烤得金黄酥脆,油花滴落,烧得滋滋响。
兽皮卷跌入火盆,火焰舔舐着朱墨文字,很快烧了个精光。
除了少数几个知情的大臣,剩下的人瞠目结舌,讷讷不能言。
李旦回到席位前,坦然道:“兽皮上所书,不过是些不能入耳的污言秽语罢了。”
李治含笑道:“既然如此,那都烧了吧。”
侍者们恭敬应喏,很快收敛康阿义的尸身,将殿前收拾干净。
阿芒这回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了,“咦?他们不是要陷害我们吗,怎么自己把东西烧了?”
尚陵钦暗暗瞪阿芒一眼,“这种事,心领神会就好。”
连阿芒都怀疑尚家和康阿义私底下互立盟约,那封伪造的盟书确实天衣无缝,如果唐廷果真当堂对质,尚陵钦也得头疼。
然而李旦二话不说,轻易毁了盟书,说明他手头肯定还有更多更确凿的证据……
尚陵钦没有和康阿义联络过,但是他不确定自己的兄长们是不是清白的,大兄一直对安西四镇虎视眈眈,陇右道乱起来时,他曾带着亲随离开过一段时间……
阿芒挠挠脑袋,“我没领会到他们的意图啊?”
尚陵钦回想出门前兄长对自己的叮嘱,一一默念兄长们的名字,劝自己不要生气,缓了半天,轻哼道:“总之,这回我们不能把永安真师迎娶回吐蕃。”
阿芒叹口气,惋惜道:“下凡的仙子,咱们娶不到,也算情有可原。”
不知道是被阿芒气狠了,还是认识到唐廷留住裴英娘的决心,此次出使必然只能空手而归,尚陵钦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宴席散后,领着随从灰溜溜离开——当求婚使一点都不风光!他不该软磨硬泡抢这个差使的!
无须明言,殿中众人明白:吐蕃使团放弃求婚了。
气氛霎时一变,裴宰相捋捋胡须,得意地瞥一眼袁宰相,装模作样,故作清高!哼!配合圣人演戏这种事,还是得老夫来!
袁宰相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暗骂:这帮老狐狸,简直有辱斯文!
李贤深深看一眼李旦,让户奴赵道生为他卷起袖子,亲自为李旦斟酒,琥珀色酒液缓缓注入酒盅中,“八弟果真懂吐蕃文字?”
李旦欠欠身,捧起酒盅,一饮而尽,“略懂一二。”
李贤微微一笑。
阁老、大臣们陆续告退,李治单独留下李旦说话。
待殿中只剩下父子二人和几个内侍,李治问:“你怎么和大郎说的?”
不知李旦动了什么手脚,能伪造康阿义和吐蕃大臣的盟约,但更让李治吃惊的,是李旦能够和执失云渐通力合作。
他们两不说水火不容,也该彼此互相防备才对,竟然能配合得如此流畅,李治实在纳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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