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如果有熟练的专门输血医师和配套的专用吻合器,即使是输血手术也不会是多么大的困难,问题在于宋君行并不是专门搞这个的。如果说是颌面外伤,他可以毫不谦虚地自称是这个时空最权威的专家,但是缝血管这种事他做起来,未必就比老谢这种高年资归化民医生强多少。
“我们对输血术的要求并不高,采取的也是紧急情况下最简易的技术,因此即使是最缺乏经验的医师也可以在前线完成……”
宋君行想起林默天当初信誓旦旦的公开保证,不禁嘴唇一瘪,麻利地取了器械包向急诊手术室走去。
“怕个鸟,先缝了再说。”宋君行心里给自己打气道。反正这些年大伙都是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剖腹探查术的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了,深绿色的大单已经把伤员盖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了一只手臂突兀地伸得远远的,供输血来用。
这个时代的无菌条件本来就无法和旧位面相提并论,更何况是准治安区的火线卫生所,有张大单铺已经很不错了。宋君行没有说什么,开始给手臂消毒铺巾。
送进了手术室,陈瑞和的工作也就到此为止了――两位二线医生都上手术台了,他作为一线医生就更得在前头的诊室里忙里忙外了。
不过这会儿急诊的情况已经好多了:伤员收容基本结束,天黑之后伤员若是还不能回到县城,基本上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偶尔有个把伤势不重或者有同伴照护的幸运者看着火光回到县城,其他人就这么消失在了沿途的密林中,少许人的遗体会在天亮后被发现,而另一些人则变成了证明书上的两个字:失踪。
陈瑞和伸了个懒腰,向留观室里望了一眼:王初一已经被送到骨科那边准备截肢去了。想到那根一直没松开的止血带,陈瑞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谢耀做完剖腹探查已经凌晨了:脾脏没能保住,还是切了。两眼通红的老谢跟护士说了声有事叫我,推门就去值班室睡觉了。
夜班倒是挺平稳,谢耀和陈瑞和基本上每人还能落得睡了三四个小时:陈瑞和对此已经很满意了。
“开始独立干活了,感觉怎么样?”交了班坐到了县办食堂里,俩人都很放松,谢耀一边吃喝着一边问道。
“还行吧……”陈瑞和慢慢地说,“就是太……有点乱七八糟的……”
“害怕吗?”
“刚开始是有点。”陈瑞和有点不好意思,“我在广州也见过做工受了伤的,但这前线战士,全身是血的、腿脚砸成了肉泥的、肉里生虫的,可比广州吓人多了。要我说……这话可能不敬了,有点像明国的世道。”
“这话你可说着了。这急诊的病人呐,一个个都凄惶地很:急诊是元老院治下最像明国的地方。”谢耀感慨地说,“每次出急诊,都能让我想起先前的日子:除了哭的、喊的,你就听不到别的动静;那个味道啊,到处都是屎尿味和腐臭味,放眼一看满地都是快没气的人和已经没了气的人。你心里难受啊,但是你也就能眼睁睁看着,做点事也是微不足道,救不了他们的命,只能看着他们死;死就死吧,偏死得还没个人样。管你达官显贵、短褐穿结,祸到临头都是一个模样。”
“微不足道……?”陈瑞和有种三观崩塌的感觉:“可是……元老院的医术,端得是生死肉骨的神技,怎么能说是微不足道呢?”
“如我等从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命啊。元老们虽是大知大能,也是**凡胎,又不是神仙。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生死肉骨的仙术?纵然医术高明,亦还有不治之症!”
“可是……可是我们医不得命,元老院却医得啊!林首长有言曰,民贫而浊,浊而致病。这不是因为明国世道不好么?如今元老院光复了两广,大家日子好过了……”
谢耀冷笑一声:“以你此言,但凡那衣食无忧的,便能强于道旁饿殍,黄泉路上,个个都悠然投胎了?”
陈瑞和没回答,但从表情来看,他是认同这个结论的。
“这阴司,乃是世间最铁面无私的去处,比不得阳间瞻情顾意。凡举伤病员,到了三魂七魄离身、鬼判持牌来拿之时,管你生前贫富贵贱,全不济了,有什么分别?”谢耀剔着牙说道。
“我早先分在部队,接的都是伏波军的士兵、检疫营的难民,大抵也是苦出身,身世大相类似,无甚可比。到了广州,才始见了大户人家的病人是何样貌。”谢耀慢慢地回忆道:“我头一遭接诊的大户,是个缙绅家里的老太君。道是锦衣玉食,却可怜患了消渴之症……”
“这我知道,这是传统医学的叫法,其实不过就是糖尿病吧?首长说这属于代谢病症,最为难治。”
“对,倘若早几年送到我们手里,本不该病至如此程度。治好是做不到,总能多活些日子,活得也舒服些。可这传统郎中,并不知道这代谢症的发病机理,亦谈不上有的放矢的用药。一人一个医理,各有各的说法。换了无数大夫,十多年喝下的草药,算起来也有几缸,全不济事。
“到送到省港总医院,这老太太的糖尿病足疾重得已然不能碰,两脚已是烂得骨头都一根根戳出肉皮了。送到我眼前那日,不过残存了一口薄气在胸罢了。”
“到得这地步,已是没得救了吧。”陈瑞和回忆起自己的课程,说道。
“的确如此。这足部溃烂本是典型的糖尿病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