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那面孔对他做出一个崎岖不平的微笑——鼻尖锐不可当地触到了唇峰,正是赵青山独有的笑容。
“姓秦的,”他轻轻地问道,“我记得我当时劝过你,最好亲手结果了我,不然,哪怕我只有一线生机,都会从地狱里爬回来找你,你还记得吗?”
秦嘉礼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手心渗出了黏腻的冷汗,却同样轻轻地答道:
“怎么不记得。”
一瞬间,空气紧绷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赵青山忽然笑了,面皮是一张单薄脆弱的皱纹纸,快要困不住里面穷凶极恶的厉鬼:“记得就好。遇之,我告诉你一件事。”
秦嘉礼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背脊发寒发冷:“别叫我遇之。什么事?”
“为什么不能叫?这俩字还是我发现的呢——你忘啦?那时候,你腿这么高一点,只会哭,老当家嫌你烦,把你丢给我,让我给你起名字。要不是我看见你脖儿上的小金锁刻了姓名表字,你现如今指不定还叫胖头呢。”
秦嘉礼答道:“你放屁,分明是师爷改的名。”
“那老东西j-i,ng得很,不过是怕老当家心生芥蒂,丢了你卖了你,才一直管你叫胖头。”说到这里,他直起身,左手抱着右手肘,右手食指点在太阳x,ue,做出追忆的姿态,“这些年来,你难道就不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家给你起名叫‘嘉礼’‘遇之’么?”
“不好奇。”
赵青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夫嘉者,善也;礼者,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嘉礼者,古之五礼也。遇之,则喻以遇善,遇天经,遇地义,遇民行,善五礼。好名字啊!你当真不好奇?”
秦嘉礼很冷静地一摇头,其实是没听懂:“不好奇。”
赵青山大叹一声:“唉!你小子真是一如既往的狼心狗肺啊!”
秦嘉礼慢吞吞地说道:“你有话直说,别他妈裹脚布似的卖关子。”
赵青山不急不慢,用鸳鸯蝴蝶派的笔法叙述道:“前些月,我入川的时候,在船上碰见了一位女子,这女子三十多年纪,一身月白旗袍,眼睛像极了你,手里牵着两个孩子,一个叫钟明,一个叫嘉礼。我心中一动,派人与她搭讪。你猜怎么着?”
秦嘉礼眼角一跳。
“她一开始不肯搭茬,疑心我派去的是坏人,后来禁不住软磨硬泡,再加上旅途寂寞,吐露了一些身世。原来她祖上竟是探花郎出身,相貌堂堂,炙手可热,及至到了她父辈这一代,声势式微,只能与商人为伍,去年她父亲鬼迷心窍,和日本往来做生意,赔了个血本无归不说,连x_i,ng命都搭在了日租界。
“她四方求助,才弄到旅行证和路费,带着两个孩子从租界逃了出来。我的人问她,为什么两个孩子年纪一样,辈分一样,祧字却是一个‘钟’一个‘嘉’。她说,是因为幼时有个嘉字辈的弟弟被弄丢了,父亲一直惦念着,故而如此取名。
“我听到此处,再一看那俩小孩的面貌,顿时已有七八分确定,他们就是你的家人。遇之,你说巧不巧?你遍寻不到的身世和家人,随随便便地就让我碰见了。”
秦嘉礼放下双脚,脸色不善:“你把他们怎么了?”
“着急了?放心,活得好好呢。”
“赵青山,我还是那句话,我俩的帐我俩算,别他妈的拉扯上不相干的人!”
“这话说得有意思,敢情我成恶人了?当初是谁打算一把火活活烧死我的?”
秦嘉礼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与寒冷:“连我都知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赵青山,你太输不起了。”
“好一个成王败寇和输不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牙尖嘴利?”
秦嘉礼目光沉沉:“今天我落你手上了,你要杀要剐可以直接来。”
赵青山冷笑一声:“老子的确要杀你,不过为了避免你说我是以多欺少输不起,我会让你死得心服口服。”说着,他一扭头一拍手,旁边一个人立刻双手递上一把旧式柯尔特手枪,这手枪老旧到了一定程度,简直能够当作古董展览。
他打开转轮式的枪膛,填进去一颗子弹,然后将手枪撂在了秦嘉礼的面前:“赌一把么?”
“怎么赌?”
“枪,我放桌上。里面有子弹,至于在哪个弹巢里,你我都不知道。谁先拿到枪,谁先把子弹打进对方的身体,谁就算赢。”见秦嘉礼一抿唇一皱眉,他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样,敢不敢?”
秦嘉礼顿了一下,冷声反问道:“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同一时刻,沈婉贞这是第三次看掌中的怀表了,原地踱了个十多个来回,她把自己踱成了一头拉磨的驴:“姐夫怎么还没找到那个赵师长……这都什么时候了!”
小杏原本蹲在地上,这时候忽然站起了身:“沈姐姐,你看,你姐夫身边那个人是不是赵师长呀!”
沈婉贞最讨厌女人跟她姐妹相称,然而管不了那么多了;踮脚举目一望,她看见了两个男人并肩渐行渐近,其中一个自然是她姐夫,另一个做戎装打扮,面庞小而清瘦,眉目深而立体,正是秦嘉礼的赵师长。
刹那间,她心中紧绷的一弦松了下来——说不清为什么“松”,大约是为以后还能轻松借钱而感到开心。
赵师长走到了她们的跟前,抱着双臂,微垂下头:“小杏姑娘,你最后一次看见遇之是在什么地方。”
说这话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