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宫的皇帝寝殿里阒寂无声,门窗紧闭着,唯有烛火幢幢,映着墙上斑驳晃动的光影。
自去岁冬日起,皇帝便已卧榻不起,时时昏迷不醒,谁都不认得,唯一记得的只有他的“皇太子”。
祝雁停几乎寸步不离地随侍在这寝宫里,困极了才去外间的榻上眯一会儿,一日至多只能睡两个时辰,其余时候都候在皇帝身侧侍奉他,饶是如此,皇帝依旧一日病重过一日,如今只在拖日子了。
黑夜最沉之时,皇帝倏然从梦中惊醒,猛地攥住趴在床边几欲睡过去的祝雁停的手,嘴里发出嗬嗬声响,祝雁停忙坐直身,皱眉按住他的身子安抚他:“父皇您怎么了?没事、没事的,我这就叫御医来……”
候在侧殿的一众御医匆匆过来,扎针的扎针,喂药的喂药,皇帝扣着祝雁停手腕而不断抽搐痉挛着的手脱力一般松开,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静下去,祝雁停捏着帕子给他擦额头上的汗,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其实自去岁冬日皇帝病重之后,他就瞒着祝鹤鸣偷偷给皇帝停了药,那药皇帝吃了将近两年神智早已毁得差不多,停了药也不会有好转,不过是让他少些痛苦折磨罢了。
他兄长并未说错,他确实,……心软了。
皇帝自从神志不清将他错认成自己的太子后,表现出来的尽是一位慈父对爱子的舐犊情深,他见皇帝这般模样,实在很难不动容。
提议给皇帝喂药的是他,最后亲手停了药的也是他。
待皇帝重新阖上眼,一众御医退下,祝雁停弯腰帮之掖了掖被子,正欲起身,皇帝倏地又睁开眼,双目骤然瞪大,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死死瞪着他。
这是第一次,祝雁停在皇帝眼中看到冲着他来的、不加掩饰的露骨杀意,他心下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又被皇帝用力攥住了手腕,便听皇帝嘶哑着声音,厉声问他:“你、是、谁?”
祝雁停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面上依旧镇定道:“父皇,我是鸿儿啊……”
“你不是,”皇帝眼中杀意毕现,“朕的鸿儿早就没了,你到底是谁?”
祝雁停的目光渐冷,嘴角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苦笑:“陛下,我陪着您扮演了这么久的鸿儿,让您享受天伦之乐,哄得您高高兴兴,如今您却要杀了我么?”
皇帝的双瞳骤缩,盯着他打量:“你是,……怀王府的人?”
祝雁停幽幽一叹:“陛下终于记起来了。”
“你们挟制朕,是想要争夺朕的帝位?”
“是。”
“朕变成如今这样,都是拜你们所赐?”
“是。”
“陛下,”祝雁停望向他,眼中隐有黯光闪烁,“您如今即便醒了又能如何?整个皇宫的禁卫军都已投靠我怀王府,您与其逼得我们对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不如安安生生的,反正您已时日无多,也好早些去与皇后太子团聚,我自会伺候好您这最后一程,这样不好么?”
“你休想!”皇帝勃然大怒,用力将之推开,“你们好大的胆子!朕要杀了你们!朕一定要杀了你们!”
祝雁停被推得往后趔趄一步,跌坐地上,他闭了闭眼,沉声道:“陛下,如今这宫里,已由不得您说了算了,您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雍州,西囿城,军营。
自拿下西囿后,萧莨便将大营迁来了这边,常驻在此,以牵制凉州、雍州两地。
这一年里戍北军又与北夷兵马交手数次,几未败过,萧莨的名声在西北三州乃至北夷人那里俱都水涨船高,甚至传出了战神的名号,叫人闻风丧胆。
天色刚亮,军营中的将士便开始一日的c,ao练,萧莨每日清早都会亲率兵出外野练,从无懈怠。
珩儿刚醒,喝了奶正乖乖坐在榻上,等着吃早膳。
父亲一直要到晌午才回来,他是知道的,所以从不吵闹。
柳如许进来时小孩儿正似模似样地舞着木剑,嘴里念念有词,见到柳如许眼睛亮了一瞬,从榻上跳下来,跑过去抱住他的腿,仰头与他道:“先生,珩儿的木马,珩儿要骑小马。”
柳如许摸摸他的头,将之抱起:“已经做好了,这就带珩儿去看。”
“好!”
柳如许将人抱去自己住的帐子里,这几日珩儿一直嚷着要骑马,他年岁还太小,即便是马驹萧莨也不敢让他骑,便答应给他做一匹木马,奈何萧莨实在太忙,嘴上答应了珩儿,却始终未有抽出空来,后头柳如许便说由他来做,接下了这桩事情。
萧莨善工事,柳如许的手活虽不及他,但从前时常跟着他一起做这些小玩意,只是给孩子做匹木马而已,也还应付得来。
将珩儿放到木马上,柳如许笑着鼓励他:“珩儿自己骑,别怕。”
他松开手,小娃娃起先还有些怯,前后摆了几下掌握了平衡,立马眉开眼笑咯咯笑个不停。
柳如许在他面前蹲下,笑问他:“好玩么?”
“好玩!”
珩儿玩上了瘾,不愿下来,到后头热出满身的汗,柳如许纵容着他,叫伺候他的嬷嬷去给他拿过一身干净衣裳来,亲手给孩子换上。
取下挂在珩儿胸前的长命锁,柳如许将之握在手心里摩挲了一下,问他:“珩儿,这是你父亲送你的么?”
珩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他:“爹爹送的!”
闻言,柳如许一怔,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许:“……珩儿的爹爹是什么样的?”
“爹爹就是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