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最前方,一低头就能看见数万百姓。万家灯火同街道上新设的宫灯一起映照出隐隐约约的京城,目光所能及的大街小巷站满了人。他们两人一站上来,沉默的氛围便像浪一样一点点传到远方,过了片刻,整座城都安静下来。

李越附在他耳边道:“点灯。”

“点什么灯?”

内侍呈上来一盏一人高的天灯,灯罩四面各题了字,分别写着德音孔昭、示我周行、和乐且湛、得偿所愿。

李怀安皱眉,最后一句怎么看怎么别扭,和前面三句根本不是一个出处。

“得偿所愿,你有什么愿望?”

李越存了小心思,自然打死也不肯说,只是摇了摇头。

太上皇没生气,又静静看了一会儿,冷不防道:“字再多练练。”

“我又不像您,年轻时候舞文弄墨的。”

李怀安忽视了他酸溜溜的语气,心想倒也说得对。他李怀安别的做不好,读书写字倒还是能拿出来比一比的。

他往下看,底下的人也正抬头看着他们,李怀安向来不喜欢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只想赶紧点完赶紧散了。

他接过内侍递过来的火折子,甩甩手腕,小小的火苗便窜了起来。把手伸进天灯里面,点燃内芯,火焰瞬间冲到两三尺高。灯罩被照亮,白色半透明的纸上墨迹愈发清晰。热气充盈升腾,内侍渐渐松手,天灯就这样飘起来了。带着那十六个字越升越高,从他这个角度看来,像飘到了天宫之上,与月亮并排着。

得偿所愿啊,他如今还有什么愿望呢。李越是个好皇帝,比他会治理国家,他安安心心地做个太上皇就足够了。只祈求国泰民安,大魏不要再出什么乱子。

他听见有孩童的惊叹声,侧过头问李越:“他们有没有?”

“我可没钱让他们人手一个。”

国库穷是事实,哪能把钱用在这上面,李越舍不得,他得把钱存起来以后打仗用。

“那你有钱做这排场?”李怀安扬杨下巴,示意城楼和街道上数不清的宫灯。

圣上轻咳一声,脸面有些挂不住:“您没看见皇宫那边不怎么亮吗……我让人把宫里大半的灯都搬过来了。”

与京城这边相比,皇宫确实黑漆漆一片,甚是冷清。

李怀安难得哑口无言,只觉得这侄子比他有能耐。他一转身,准备往楼里走。

“灯也放完了,喝酒去。”

李越扯住他衣袖:“您还没说祝词呢!”

李怀安奇怪道:“我过寿辰,我自己还要说什么祝词。你把我拉这来不就是让百姓看猴戏吗,猴还会说祝词?”

圣上简直被他皇叔随性到任意妄为的性格所折服,软着声音劝道:“您就说两句吧,您回来之后还没露过面呢。”

他虽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却还是接受了侄子的提议,打算随便说两句应付应付。

李怀安以前当皇帝的时候从来没个正经,这会儿却紧张起来。城墙下一双双眼睛看着他,明明知道说什么都一样,可他还是愣了好一会儿。

算了,反正自己以前也从没说过什么漂亮话。

他温温和和笑起来,如同当年还是皇子时打马过长街一样。

“今年雪下得早,各位记得多备些炭火。天气这么冷,也没什么可看的,大家早些回家吧。回去热上一壶酒,同家人喝喝酒聊聊天,就当为我大魏设宴祈福了。”

身旁的皇帝叹了一口气,他皇叔的作风从来没变,一点过场也不愿意走。他连场面话都没机会帮忙说两句,皇叔就已经开始赶人回家了。他还想说点什么,城墙底下的人群里却突然传出一个高亢的声音。

“罪人!”

如同一枚点燃了引线的惊雷投入人群,引起了小小的s_ao动。

“你有什么脸面再回来享受荣华富贵,魏国那一半就是你丢的!我妻儿的性命也是你杀的,你凭什么再做太上皇!你从蛮族逃回来,过不了多久仗又要打起来了。万万的孤魂野鬼都看着你,滚回赤余去!罪人!”

引线终于燃烧到头,轰动乍然而起。

“逃回来的”四个字如同被炸起的水花一般四散开来,嘈杂的人声再次响起,这回还要更加热闹一些。

李越早在那人还没喊完时就传令抓人了,奈何人群又密又乱,光线也不够亮,根本看不清方才是谁在说话。

李怀安僵在原地,双唇微微张开又合上。突如其来的痛意一点点侵占他脑海,像是被钝刀一下下割着。一些模糊画面肆意冲撞,连同他的感官都被残破的记忆掠夺。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密闭的马车里,全身上下散布着麻木的痛意,心里只有一个念想,他要赶快回去。

可这种尖锐的感觉转瞬即逝,短暂到他怀疑这只是自己的臆想。

几列官兵冲进人群,艰难寻找那个口出狂言之人,然而太多人嘴里都在念叨刚刚得知的来路不明的消息。显然已经有一部分人相信了这个说法,他们仰着的脸变得惊疑而愤怒,嘴里嚅动着:“赤余又要打过来了,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李怀安承受着头疼的同时也在疑惑,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竟然会因为几句话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城门屯兵与羽林军开始合力清逐人群,人数众多,道路拥挤,他们不得不动用兵器。铁器的声响在混乱人声中格外突出,李怀安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转过头,指尖扯住李越的袖子,艰难道:“小心点,别弄出人命。”

李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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