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门吹雪察觉出他身份有异之前, 他或许为了自己的目的会愿意扮作一个与他原本的性格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
但如今既已被西门吹雪觉出异样, 叶孤城断然不会选择再继续隐瞒下去。
那不仅是对西门吹雪, 也是对叶孤城自己的侮慢。
所以叶孤城此刻的眼神是放松且坦然的,他显然已经做好了向西门吹雪显露出真身的打算。
但宋青书却不能让他这样做。
倒不是担心若叶孤城因此而渡劫失败,将自己牵连进去。
而是宋青书在已经违背自己最初的决定,隐约为叶孤城提供过几分帮助以后, 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亲手为自己的未来添上一份如此巨大的风险。
于是,赶在叶孤城开口之前,宋青书先发了声。
他道:“西门庄主好眼力。叶先生确非一介普通商人,也确有习剑。然他隐瞒身份实乃有所苦衷,还望庄主莫多加追问,令他为难。”
叶孤城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宋青书一眼,却并未出言反驳。
西门吹雪则安静了片刻,也并无勉强地点了点头,随后就像对叶孤城完全失去了兴趣一般,看也未再看他。
这令后者心中不由生起了几分苦笑来。
这算是有了宋青书在,对其他习剑之人便再没有了能超过宋青书的兴趣?
西门吹雪果然是西门吹雪。
无论曾经还是现在,从来没有改变。
他眼中只有剑,和能够与他比肩,甚至是比他更强的使剑之人。
除此之外,再难装下其他。
如今他又因为遇见宋青书,而亲手杀了孙秀青……
他果然比自己对剑要“诚”。
叶孤城无声低垂下眼帘。
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车内三人各自想着各自的事,竟就这样一路无言回了花府。
宋青书本以为西门吹雪甫一下车便要对自己提出挑战,然而意外的是,直到在宋青书所居的院落门外拱手告辞,他都始终对比剑一事未提一字,与宋青书道别后便自顾自离了开去。
宋青书脸上意外的神色有些明显,一旁的叶孤城见了,忍不住出言解释了一句:
“他的心乱了。”
故而今日已不再适合与宋青书一战。
宋青书闻言侧首看他,脸上的神情竟有些茫然懵懂:
“为何?他对那孙姑娘莫非有情?”
不然为何会心乱?
可他观西门吹雪此前的表现,却并不像是对孙秀青动了心的样子啊?
宋青书对情爱一道无所涉及,更无法理解。
叶孤城难得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不由莫名一动。
脚下便自然而然随着宋青书一起进了他的院子。
两人在院中的藤桌旁相对坐下,有侍女轻手轻脚地上了热茶点心,又自觉远远退开。
宋青书毫无扭捏在叶孤城微微含笑的注视下干脆利落吃进了半盘点心,方才捧起茶杯轻啜一口,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叶孤城见他脸上神情有些满足,不由也拈起一块点心吃进嘴里,发觉这糕点虽是甜而不腻,爽口宜人,却也并没有到会令人吃后能露出十分满足的神色的程度,一时不由有些好笑时至今日他方才发觉,原来宋青书竟还有些口腹之好。
这发现倒让宋青书在叶孤城眼中的形象变得更加立体生动起来,而非只是那个神色淡淡、一剑仿佛能劈天裂地,又好似一切尽在掌握,对他人隐藏至深的秘密都能有所感知,强大无比又神秘莫测,身份亦是成谜的疑似“方外之人”。
他咽下口中茶点,又顺势饮了口茶,感觉心情奇异地放松了不少,方道:
“西门吹雪对那孙秀青未必有情,然而他的剑今日却沾了血。”
所以他的心不可能不乱。
因为他最爱的,可不就是当鲜血在他剑尖绽开时,那一瞬间美得没有世间其他任何事能与之相媲美的灿烂辉煌?
西门吹雪并不常杀人。
所以这种“美”他虽见过不止一次,但想来每次再见,也都会为他带来一次深深的震动。
故而叶孤城说西门吹雪的心乱了。
不是被孙秀青的死,而是被他杀她时,剑尖绽放的血花所扰乱。
宋青书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微微蹙眉。
“我无法理解西门庄主对杀人的感受。”他道,“对我来说杀人只是杀人,我只杀我认为该杀的人,至于对方如何死在我的剑下,死得美与不美,我却是不在意的。”
叶孤城闻言先是一怔,片刻之后,又仿佛心情很好似的忽然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