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六的回信来的很快,收到信的那天天气大好,冬日灿烂,暖洋洋地照着大地。南玉调走进寝殿,苇禛眯眼斜卧在床上看着她。她立在床头,浅笑温软:“飞星获救,竺大师带他去罗蒙山养伤去了。所以,苇禛,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吧……
苇禛不知道等这句话等了多久,他原本预备了一辈子的时间去等这样一句话,此时忽就从南玉调嘴里听到了,一时间,思绪纷乱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说出口。他怔怔地看着她,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许久许久都不能平复心情,半晌,讷讷问出口:“你……真的不等竺自恢来救你?”
南玉调愣了一下,坐到苇禛身边,将他落在额前的发拨到耳后,笑得很坦荡:“我很好,不需要谁来救赎。”
谁也没有权利可怜谁。
谁也没有资格救赎谁。
老烟枪因我而死,柳逸云因我而死,狗子因我而死,蓝心因我而死,我亏欠太多,已无从偿还,亦无法偿还。
只是从此刻起,苇禛,请让我回馈你的信赖,你的纵容,你的疼爱。
腊月底,大落大陆一片萧索的冷寂,唯有西贡还保留着一方温暖的土地。
苇禛一回到皇城就被宣进,数日不得见。苇禛在跟西贡王交涉些什么,南玉调大概都能猜得到,她每日呆在王子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书、作画,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苇禛回来时,正见南玉调趴在桌上写写画画,无声无息靠近了,自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南玉调惊叫一声,手一抖,笔尖滴下墨汁污掉了纸上的线条,南玉调恼火地扭头瞪了苇禛一眼:“吓死谁啊!你看这稿子给你弄成什么样子了?老娘画了一个下午了你知不知道?”
南玉调劈头大骂,苇禛也不火,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下巴刮擦着她的脸颊:“什么稀罕东西?赔你就是了。嗯~几日不见,可想我?”
“想你妹!”南玉调挣开苇禛,扔了稿子,重新铺了张新纸,“没你那么闲!这衣服做起来花的时间,也不知道赶不赶得急。”
“嗯?”苇禛牛皮糖一样再度黏了过去,双臂圈着南玉调的腰,下巴搁在她肩窝,瞧她一笔一笔勾出一件蓬松的裙装,好奇地问,“这样式倒是新鲜,怎么说?”
长弧一道,勾出宽大的裙摆,寥寥线条,分出长裙的层次,叠加影,增加透明质感。南玉调语气淡然平静:“婚纱。”
“嗯?”苇禛心不在焉,嗓音糯糯地极具诱惑地发出疑问。
南玉调放下笔,偏头看着他,准地翻译着词语:“嫁衣。”
苇禛震惊万分,面上却挂着坏笑:“怎么,小东西等不及要嫁给本了?”
不料南玉调竟一本正经地点了头:“嗯。”见苇禛愣住,南玉调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再过半个月,肚子就藏不住了。”
苇禛失望地垂下眼帘,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如此。”
听出背后之人的失望,南玉调的笔顿了一下,继续描绘那婚纱的形状,缓缓道:“我最羡慕的人曾经就是穿着这样的嫁衣出嫁的。我当然会如期参加王子妃的册封大典,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婚礼。我们之间的一切并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来证明,如果可以,我想穿着这套婚纱嫁给你,两个人的婚礼,只有你和我,好吗?”
听着这些话,苇禛出奇的安静,片刻,他松开了南玉调,退开一步,定定地注视着南玉调:“不要问我,你知道的,无论你有何要求,我都会答应。所以,若是你决心已定,就穿着那嫁衣直接来找我罢。在此之前,我不需要任何随时会落空的希冀。”
“好。”南玉调用一个字作答。
腊月三十,也称年三十,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西贡国喜上加喜,册封王子妃,只是喜宴上,竟见不到王子,连王子妃也不知所踪。西贡王派人去寻,西莲却暗中将皇包围,禁止任何人出入。
皇陵之中,龙掌花开得颓败,开得妖冶,是最媚的诱惑,也是最深的悲凉。
今夜大开王子府,今夜所有的侍卫都是瞎子,今夜所有的暗侍都是聋子,今夜的马肆里有跑得最开的踏火驹……今夜,他为她敞开了离开的最后一扇门。换下嫣红的衫,白袍的男子负手立在花丛中,他散开的发随风纠缠。他等在这里,等一个很可能转身跑掉永远也追不回的人,他却固执地选择了等待,留在原地,等她带他离开。
夜风吹得花丛窸窸窣窣,浪潮一般涌动,这艳丽的红,堆叠着绝望。直到一只小手握住他乱飞的发,一股一股捋顺,收进手心。
白袍男子收在袖中紧握的拳头终于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中舒展开来,他不敢回头,生怕这只是他的幻觉,他的薄唇终于从苍白回血重新变得殷红:“我以为……你不会来……”
手握一把青丝,用一条雪绫缓缓地绕,一圈又一圈,打一个死结。女子的声音很平静:“我爱他,但情爱并不是一个人的全部,而他,也不是我的全部。”
白袍男子猛地转过身来,那扎着白绫子的发尾在空中划过一道亮白的弧线,素白的衣衫和服帖的领口将他那张原本邪魅的脸衬得优雅无比。他眼前的女子拥有一双比黑夜更深邃的眸子,雪白的纱裙被风吹起,层层叠叠,层层叠叠,像一朵盛开的雪莲,一瞬间盖灭了龙掌花铺天盖地的艳色,涤净满地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