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梦境里,总是反反复复出现神若的影子,他满身伤痕,躺在一个没有任何棺椁的坟墓里,苍白倦怠的容色,安静得似乎已经死去。
许多面目可憎之人开始往坟墓里铲土,尘土漫天飞扬,倾覆到他身上,渐渐整个人都快要被吞噬。
他右眼角那颗象征着命途多舛的红色泪痣,本应细小而柔弱的,顷刻间却如同一个前世带来的幽暗伤口,蜿蜒着流下一行血色泪痕,消失在如墨的鬓发之间。
她不知道自己彼时身处何处,又是否已成为一缕无形无质的幽魂,但她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一幕。
她忽然想起,那个站在桃花树下的少年,永远是那么云淡风轻的样子,抑或在名溪湖畔,或者是寂静的阁楼,总是带给人一抹安静自如、光华沉敛的气息。他抬眼看人时,时常微笑着的眉眼,浓郁的红色泪痣是他悲剧的符号,说话的语气永远淡如清风,似乎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而发过脾气。
神阑使公主子的时候,是谁也不认的,动不动摆脸子,摔瓷破盏是常有的事。但是,每当在盛怒之下看到神若的时候,只要对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她就会突然安静下来,再也不敢胡作非为。
这就是神若秒杀的能力。
神若待人接物懒散,行事总是一副逸逸然的样子,不喜欢摆谱,也不喜欢舞文弄墨,更不喜欢附庸风雅。然而,当神阑在母亲的打压下,不得不抱着奇形怪状的乐谱没日没夜地加以练习时,神若会认真地坐在琴案旁索指法,一坐就是一整天。
相当于靠着孜孜不倦才练得一手好才艺的神阑,他实在算得上一个乐界天才,不多久便把商角徵羽弄了个通透,一落指便是一曲高山流水,荡气回肠。
阿阑,我教你,等你学会了之后,自然就不用再挨夫人的戒尺了。他抬起清明如烟的眉眼,不止一次地这样对她说过,每一次都准备好了十二万分的耐心,偶尔笑得很开心。
平淡温馨的日子就像一幅画轴,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安静地展开,画面也是温暖的底色,但愿没有惊涛骇浪。
然而,终有一天,画卷的轴忽然掉了,“啪”地一声,画面淹没在尘土里。在一只手捡起之前,属于后来的那部分,成了腐朽的褶皱。
那一天是正月十五,普天同庆的元宵佳节,河流刚刚解冻,春回大地之始。神若晋升为神主——从此作为最高神领袖,神殿之主,与最高世俗君主如同镜像般对立依存,共同辉耀着古老的神迹之城。
当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轰动天下之时,被禁足府中的神阑,见管家执事们大为兴奋地奔走相告,且在天黑之际府里放起了烟花竹,显是出了什么大喜事在庆祝,不禁搁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花,纳罕道:“什么事值得这么高兴呀?”
甄夫人指派来监工的廖嬷嬷,一向尖酸刻薄,完全就不把神阑放在眼里,听她这么一问,不禁桀桀冷笑道:“三皇子如愿以偿坐上神主之位了,他无非是个贱婢所生,命还真是好啊!想当初那个位置本该是阑公主你的,只是这神迹对神主束缚诸多,一旦即位,必定绝情绝爱,终生不得嫁娶,即位之前,更是须得保留完璧之身,这男人看不出来是否完璧,女子可是无一幸免,一验便知!十五岁那年将你从青庐山庄接回来时,谁知道背后的绝爱咒竟已破损!阑公主,你自己当年究竟干过什么好事,又是何人所为,真的完全记不清了吗?”
神阑大惊之下,手指蓦地被绣花针刺破,在白绢上洇开血腥浑噩的一团血迹,她把指腹含在嘴里好一会儿,只觉得痛不在指间,竟好似在心里一般。
“嬷嬷,那些事,我是真的记不清了。”她这么抱歉,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抱歉。
事实上,她的事又与这些人何干?何以自打她失去神主的资格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便已全部改变,变得针一般刺人?她甚至时不时会听到府里的一些丫鬟小厮们窃窃私语,说她胜似自己的母亲,fēng_liú成,母亲是成天在外勾搭别的男人,还敢明目张胆,阑公主却是私下里秘密偷人,就连偷的是谁都没人知道。
第二十九章过往(三)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