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担忧地问道:「行不行?实在坚持不住就回去睡两个小时再来?」
尔童强打精神:「不用,刚才五点睡了一个小时,现在还行」。
「坚持不住一定要讲啊」。班长虽然关切,却也非常无奈。尔童心里清楚,
讲了又怎么样呢?他如果去休息,那可就有二十台机床没有技术员维护。
至少,他现在是技术员,不用操作机床,维护的时候总会停机,所以不担心
遇到老黄那样的意外。
再挺过今天自己这个班,就解脱了。明天又是元宵节,放假一天,可以好好
休息。尔童飞快地吃完早餐,走进卫生间抽了支烟,站在水龙头前纠结了片刻,
还是伸手捧起冰凉的水,用力擦着脸。冷水接触到他手上的溃烂,钻心的疼,但
这反而祛除了不少睡意。
所以尔童干脆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尽情地淋着。
虽然这里是温暖的南国,但每年这时候还是要冷个把月的。尔童的手每天接
触冰冷的钢铁,浸泡在浓稠的油水混合物中,终于难以避免地生了冻疮。现在开
春了,冻疮每天都又痛又痒,十个手指都红肿不堪,如同胡萝卜。在这早上被冷
水一淋,真是酸爽得尔童浑身打颤。
片刻之后,尔童走出卫生间,拼命忍住去抓挠那些冻疮的冲动,回到了生产
线上。两个班已经交接完毕——尔童当然没必要参与,班长已经离开,忙碌的一
天再次开始。
「现在我没什么事,帮你看着。你躺一会吧」。副班长一看到尔童,便把他
拉到他们班的那张小办公桌边。尔童惊讶而又感激地看了副班长一眼,他正笑眯
眯地指着办公桌边一张由塑胶托盘和纸皮铺成的床,解释道:「以前我和杨恒顶
班、连班的时候,顶不住了也经常这么睡一会。趁着刚上班没事,快睡吧。等会
说不定会怎么忙呢」。
尔童确实想躺一会,即使是塑胶托盘和纸皮也好。他道了谢,裹紧身上的厚
工作服,在纸皮上蜷缩下来。但这次他却没有马上进入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早晨的冷风在四面通透的车间内到处穿梭,干活的时候还不觉得,但现在躺
下那就不一样了。而且尔童现在极度疲劳,更容易觉得冷。他哆嗦起来,牙齿咯
咯地响着。他开始怀念那大部分触感都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模糊的身体,只有那
动人的温暖依然清晰。他半闭着眼睛,看着一块阳光打在身前机床斑驳的防锈漆
上,摇曳出那张他熟悉的笑靥。潮水般包裹着他的轰鸣声中,依稀又听到了那温
柔的呼唤:
「童童,你快点啊」。
「童童,你冷不冷?」
「童童,你再这样,姐生气了」。
「童童……」。
姐,你别走啊。姐,等我一下。姐,我不冷。姐,我再也不敢了。姐,姐?
姐!姐——。
「不行了。快来帮忙,那边要换刀,这台机器空气阀有问题……」副班长摇
醒尔童,便急匆匆地跑开了。尔童摇了摇头,赶紧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然后挣扎
着站了起来。他在半梦半醒中休息了半个小时,但感到更加疲惫。身心放松之后
要再紧张起来总是不那么容易。他走到一台机床前,直勾勾地盯着看了半分钟,
眼的重影才算彻底消失。然后他伸出手,缓慢地开始更换报废的刀具。
「你睡,我帮你带个烧鸭饭回来」。尔童不知道是怎么熬到中午的。晚餐他
同样没去吃,而是在车间睡了一小时。但这种断断续续的,根本无法真正放松的
休息虽然能让身体喘口气,对精神却是一种极度的摧残。到了窗外灯光亮起的时
候,尔童已经多次出现幻觉。
还有两个小时。尔童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机床间来回奔跑。姐,我
能顶住。姐,我一定会完成你的期望。姐,刘主管也对我很好,不能让他失望。
姐,三班的班长得了肺结核,据说要把明亮调去当班长,这次我说不定就能
当副班长了。
每次迈不开脚步的时候,尔童都会在心里这么说。每次这么说,他的身体里
总会涌出一股力量。还有一个小时。还有五十分钟。快了。快了。他拿着一瓶清
洗液,刚在一台机床面前停步,就有另一名工人喊道:「技术员!我这模具卡住
了」。
尔童只得对身边的工人道:「他那个快一点,我回头再来帮你清洗。这个清
洗液,你可千万别碰」。
「好。知道,又不是第一天来」。
但尔童还是不放心。他看了看周围,最后举起清洗液,放在了这台机床顶上,
然后跑向下一台机床。
「技术员!我这刀具没复位!」尔童刚处理完那副模具,另一位工人便叫了
起来。
「技术员,我机器报警了」。
「技术员——我空气阀关不上——」。
「技术员?我这气动螺丝刀的气管好像堵了」。
尔童气喘吁吁地搞定这一连串问题,已经是脸色苍白,眼冒金星。他扶着一
台机床,干呕了几声,然后想起还有一套模具没有清洗。最后半个小时了。应该
也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他拼命吸了几口气,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