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一夜灭门,我以为你多少要痛一痛,可没想到你,居然头一扭就忘得一干二净,苏易清,你未免太好命?想重来就重来,想把过去忘掉就忘掉,为什么都是你,永远是你?”
如果能重来,燕久早该死在南诏国的血雨里,死在影飞军的铁箭下。
可惜——水太冷。
水太冷,伤太痛,而无数人在他面前的死亡,让他害怕了。
他不敢回头看,每次一回头,就能看到当初那个怯懦怕死的自己。
可是,为什么苏易清,他能够重新来过?
他能够忘了?
他的身前,不也是一片血海?
楚云歌,你不想找他报仇,我给你一个机会啊……
东面忽地亮起一道雪白的烟火。
燕久歪了歪头,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无数铁甲躁动着往后撤。
像一片黑色的潮水退去了。
燕久脚尖一点,游到屋檐上,再几个起落,也消失在那片黑色潮水中。
远在山崖边的楚云歌,远远见到了一抹雪亮的烟花。
如坠寒窖,而烈火瞬间烧得他心焦神裂。
他两眼血丝一涌,猛地抖出了剑,喝道:“秦顾!你对云容出手?”
秦顾见势顿觉不好,低了低头,脑中走马灯似的浮过几个人影,再抬头时,心中已有了计较。
“不是我,是燕久。向北三十里,枫桥镇。”他摇了摇头,冷声说,“你去救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不c-h-a手。”
这句话摆明了把燕久的命送给他。
楚云歌身形一动,消失在林间。
第32章 第 32 章
苏易清看着那片黑潮滚滚而散,正要拔脚追上,忽听耳边风声一紧,回头一看,双目微凝的楚云歌静静站在他身后,半晌未有声息。
苏易清心里一个咯噔,想要说些什么,被他打了个手势制止,“北三十里,你我一西一东,进枫桥镇。”
楚云歌微微抬着头,下巴像一把出鞘的剑。
苏易清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变得陌生起来。
有寒雀扑翅而起,荡起一波月色。
飞得越来越高,越过莽莽江南,落在中原辉煌不夜的长安城的中心。
天家花园内,属于少年的皎洁双手拢起一柄琵琶。
五弦,紫檀,螺钿,碎金。
弯曲如优雅鸟颈的柄在月夜下,泛着流动的光。
青衣锦袍的少年盘腿屈膝坐在亭中胡床上,横抱琵琶,随意拨弄了几下。
叮咚几声脆响,打着旋儿飞在园子里,惊醒了奇珍异兽。
想到什么似的,他眯起眼睛笑道:“先生,您说,秦顾会不会赢?”手指在琴弦上一按,揉了个钝音出来,又笑道:“算了,无论如何,他输不掉。”
沈从风后退一步,微微弯腰,平静道:“陛下所言极是,他身受皇恩,不能输。”
怀抱琵琶的少年嗤笑一声,漫笑道:“皇恩?对他秦家来说,这份皇恩才是消受不起,又不得不背负的负累。先生说,是么?”
脚步声消弭在细碎的琵琶声里,沈从风低头正色道:“臣不敢。”
又是一句,不敢。
萧宁忽然就没了兴致,懒洋洋看着手中琵琶,摩挲了片刻,拉长了声音,“秦家的这个儿子,混迹勾栏沉迷酒色,还弹得一手不错的琵琶。前些日子,还送了柄五弦给承月楼的姑娘。秦家的戏,做得实在是足。”
藏在黑暗中的沈从风身子一顿,他不知道眼前的小皇帝什么时候派出的探子,更不知派出的是谁——秦顾在酒楼的那晚,自己还见过他一面,可全然没有发现那位暗探……
再一想,又想到了除夕那夜,天子寝宫中救驾的人影……
他细细地想了一圈,脸上神色y-in晴不定。
萧宁却侧着头,无辜地笑了笑,只是月下的神色,多少浮着点儿y-in影。
“等闲变却故人心啊……先生,您是忘了这柄琵琶了。”
这一次,他有些遗憾地,没听见沈从风说,臣不敢。
所以,他当真是,忘了。
年轻的手指在琴弦上一顿,金戈声风涌云起。
十岁那年,萧宁第一次走进了属于父皇的寿宴。
四十多岁的皇帝,最贪好美酒美人和热闹,可对于政事,又着实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喝得半醉的父亲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他,眼中闪过一道j-i,ng光。
他认真打量着这个极少谋面,以至于让自己有些陌生的儿子,忽然大声长笑,猛地将酒杯砸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