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错过任何事,没有失去任何人,一切都不曾改变。

“什么?”梁断鸢把行李塞进后备箱,一伸手关好门,没听清安易持的呢喃,探过头来只瞧见围巾口罩严防死守的一张脸上,独独露着一双笑眼,忽闪着纤长的,挂着水珠的睫毛。

安易持摇头说没什么,任由梁断鸢伸手堪尽他睫毛末端哈气凝结的光点,“我自己可以的,真要送我回去吗?”

“嗯。”梁断鸢推着他坐进副驾驶,绕着前窗走过来,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出院至少一年半内,药还不能停,我得监督你。”

“我会好好吃药。”安易持抿抿唇,若有所思,“要相信我的,对吧?”

“我随口说的。”梁断鸢勾唇笑,勾手指指车厢后方,那里零零碎碎的行李占满了座位和后备箱的空间,“这么多东西得带,让你一个人坐什么回去都不方便,我不放心。”

安易持回头去看,扫过那些日积月累攒起来的零碎,回身半晌,又说,“可我家很远。”

“900多公里,还好。”梁断鸢探身,婆娑他的额发,掸掉了其上融溶的细微落雪,“新修的高速上个月通了车,你睡一觉,天黑前就能到。”

车子点着火,轻微颤动着,仪表盘轻响几声,亮起。

安易持不说话了,可他拉扯着安全带,几次磕绊都没能扣进孔里。

“心不在焉的,怎么了?”梁断鸢松了离合,档位杆上的手伸过去,摸了摸安易持的心跳,“难受么?”

“不是,我没事。”安易持回神,摇摇头,眼睛含着笑,眉间却残留着浅浅的抗拒,“我没事。”

那程度着实轻微,可惜梁断鸢向来在他身上都有着过分的敏锐。

于是半晌之后,一只手利落地熄了火,车厢唯一的一点儿噪音断的突兀,瞬间便笼起令人局促的寂静。

“安易持。”

梁断鸢好像是不曾连名带姓喊过他的,是以冷不丁脱口效果极好,看着好像有什么心事的安易持当下便是一愣,回头去看他,眼神瞬间清明,“啊……哦。我……”

仿佛即将挨揍的小学生,安易持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惶惶不安的体验了。

“不希望我被人看到。”梁断鸢说,“是么?”

安易持盯着他,嘴唇颤动,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那种带着惧怕的神情看得梁断鸢不忍,可那默认一般赤裸裸的答案又让他着实心灰意冷。

安易持的心事瞒不过梁断鸢,梁断鸢在安易持面前也做不了成熟的演员。

外面有车压过减速带,沉闷的声响打破内里车厢的滞闷,梁断鸢率先移开了视线。

“那就不见了,我送你去机场。”他再一次发动车子,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能托运的行李你带走,剩下的我快递给你寄过去。”

他语气听起来还很冷静。

可前窗飞速变形移动的景物又分明不是正常情况下该出现的。

早已是个老司机的梁断鸢这一次显然没有遵循一档起步的原则,忘了车是问老板借的,也忘了驾校教练曾经千叮咛万嘱咐的忠言,裹着无奈,失望,自嘲的复杂情绪像是一团黑雾,堵在梁断鸢眼前,叫他看不清去路。

踩在油门上的力道,真有种泄愤的狠。

还不够么?

他想,原来还是不够?

梁断鸢觉得自己并不多么想见安易持的家人。

事实上这一对在孩子病的如此严重时从来也不曾探望过的父母,倘若真叫他见到,他甚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冲动,不计后果的举动来。

所以他本来是打算好的,向老板邓曦谦请了假,早早登好房间,提前做全规划,准备放易持回去跟家人一起过个年,彼时自己就在那座母亲河边的城市里随便走走。

好像脚下丈量过几寸土地,就能触碰到自己不曾参与过的,独属于易持的过去。

有记忆以来,梁断鸢还从没有过这种,对某座城市,某趟旅行强烈期待的心情。

可安易持亲自拒绝的时候,意义就不一样了。

梁断鸢觉得眼前就是一堵高墙,横在两人之间,他一日不曾松懈的凿击,终于在某一日看到了砖缝透过的光芒,以为对面就站着迎接自己的易持。

结果冲破壁垒之后,迎接他的,是另一堵墙。

“停!”

一声高呼打破幻境,梁断鸢回过神来猛踩一脚刹车时,车头保险杠距离收费亭的道闸宽度不足两厘米,向来悠闲的收费大爷正捏着票据逃命般往外奔逃。

安易持被惯x_ing狠狠甩向前窗,几乎在同一个瞬间又被安全带死死掼向靠背。

砰——

“干啥嘞?!”大爷跳出去五米远,眼见这头尘埃落定,踱几步凑了回来,自认镇守精卫中心停车场十余载,好歹练出了些胆量,“不想出去?信不信我再给你送回去,啊?!”

“抱歉。”梁断鸢摇下车窗,匆忙道一句歉,却是扭头看着旁边,“撞到哪儿了?”

安易持低垂着脑袋,五官被稍长的头发遮了个干净,看不见神情。

“诶……是你啊。”大爷对上一副熟面孔,毕竟一年里出来进去没少给他散烟,一腔怒气冲到喉咙,又生生咽了,“哎呀,你这个技术得练练,幸好撞的是我的摊子,要撞上别人,得赔钱啊……”

大爷还在说什么,梁断鸢却听不见了,他伸出去的手被安易持一巴掌拍开,只听见面目模糊的人催他走,“出去,别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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