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该歇了。”
灯火通明的大殿中传来一声轻唤。成垒的奏贴后缓缓抬起一双中年男子的眼,掩不住浓厚的疲惫。
即便是睥睨天下的一代帝王,也终抵不过时光的洗礼。他已年近四旬,虽背脊依旧苍劲,却已然须发微苍。只有那眼中的果决,还可觅寻一丝曾经的痕迹。
轻手接过内侍送来的温茗,视线却丝毫未离桌上的奏折,轻啜,“什么时辰了?”
“已过亥时。”
“还早。”放下茶杯,他又执起蘸了红砂的墨笔。
“陛下……”一侧内侍欲言又止,颇有些为难,“今日……是七夕……”
执笔的手蓦然停住了。
内侍不敢再多言,空旷的大殿里一时静谧。
灯花似是爆了一下,光影微摇。沉默许久,慕容念放下笔,“卫央,今年是哪一年?”
“建燕九年。”
“九年了啊……”他轻叹,叹声中有种难辩的情绪。
闭上眼似乎还能看见九年前的那个人,一身红衣如火如血。
而睁开眼,却空余这座空荡冷寂的大殿,说不透的寂寥。
“陛下,可要起驾拟天阁?”卫央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神色。
“不了。”慕容念微倦地轻抚眉心。
斯人已逝,那一方小小的衣冠冢,说是祭奠,其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片刻,他起身,掸了掸落了灰的衣衽,信步向外走去。
“去汝坟殿。”
·
广常觉得,自己从未有一刻能如现在这般煎熬。
他在宫中当值十余年,七岁那年被调来汝坟殿。在他人看来,这绝对是件上佳的差事。在禁内,并非所有内侍都能有机会侍候品阶上佳的贵人,更不消说,是这位定国公主。
宫内人尽皆知,陛下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可是疼进了骨子里的。
而这位公主也确与其他宫中的妃嫔不同。她性情开朗,平易近人,即便偶时任性,也从不会对他们这些宫人无端驱策。其他宫的宫人自然对他们欣羡不已,可也只有他能知晓,侍候这位公主的难过之处。
就因这公主极得盛宠,便也造就了她傲纵的性格,平日闯过不少大小祸端。虽每次都不会惹得陛下动怒,可却着实够得他们心惊肉跳好几天。
可即便平时再怎样心惊肉跳,像今日的状况,却从未有过。
明明说过最多三个时辰便会回来的,可现都已过了宵禁,却还丝毫不见他们的身影。他一颗心丝毫没有着落,整个人急如火焚,惴惴不安。
如若真的是越了门禁,只能祈佑陛下不会这时驾到汝坟殿才好。
这一线想法才一闪过,就听殿外忽传一声:“陛下驾到!”
广常正跺来跺去的步子猛地刹住,险些栽倒在地上。
匆匆跑出殿外,便见金座銮舆已经摆在了殿口,恍然知晓自己方才并未听错,心里顿时一慌。完了……
他仓猝地在殿前跪好,“参见陛下!”
慕容念沉步跨进殿门,望了眼灯火幽暗的寝殿,“公主呢?”
“回禀陛下,公主……已经睡下了……”
“朕去看看她。”
“陛下!”鬼使神差,广常忽地出言唤住了他,冷汗涔涔,“公主她……不舒服,不、不太想见人……”
话刚一出口,他便立刻懊悔至极。
“她怎么了?”果然,慕容念顿时闻言变色,疾步朝着寝殿的方向而去。
“陛下!”
广常急懵了,一把扑过身去欲要阻拦,仓促间却猛地拽住了慕容念的衣摆。身侧的卫央立时高声呵斥:“放肆!”
猛然发觉自己犯了大讳,他惊骇地缩手。卫央一把上前将他踹开,“大胆奴才!陛下龙衮,岂是你能碰的!”
“奴才该死!求陛下饶命!”他立刻急声俯首认罪,浑身抖成一团,言语间都能听见他牙齿咯咯直响,“可是陛下,您真的不能进去……”
“到底怎么回事?”心下大约明白了什么,慕容念趋近俯视,冷冷地探问。
“我……”冷气迫人。他凝视着身前一尺的地方不敢抬头,心里惶恐至极。
“说!”
头顶的压力越来越重,他抖如筛糠,无法承受这样逼人的压迫,他眼泪霎时流下来,“回……陛下,公主……公主不在宫内……”
·
慕容素是被屋外的一阵吵杂声吵醒的。
当顾锋寒姗姗寻到这间偏僻的驿站,天际已泛鱼肚白。他神色仓促,却在见到莫钰的刹那,明显压了一口气,“可算找到你们了!”
“顾统领?”那一刻莫钰心下便猜出了端倪,却仍感到有些意外,“出了什么事?”
“陛下去了汝坟殿。”顾锋寒面色凝重,“先别说了,快和我回宫。”
跪在御居殿下的时候,慕容素仍觉得自己好似正在做梦。
慕容念坐在大殿之上,运笔如飞地批奏着一本又一本案牍,一直不曾出声。鸾殿之下,汝坟殿里里外外的宫女侍卫跪了一地。整个大殿一片寂静,气氛仿若一根一触即断的丝弦,压抑得逼人。
这种凝滞的氛围抵不过一浪浪的困倦,膝处又磨得生疼,她几番摇摇欲坠,被莫钰扶稳了才勉强没有晕倒。
一摞摞奏折很快便批阅完毕,垒在案上堆积了尺许高,慕容念撂了笔,微倦地抚了抚眉心,终于开口:“你去了哪里?”
听声音完全辨不出喜怒,慕容素却猛地惊醒了,立即凛身跪好。
默了少晌,她双睫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