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他几眼,悠悠一笑,松开手。转向宦官,一揖:“徐公公大人大量,犬子不敬,还请徐公公海涵。”言罢也不等回答,一撩前摆,恭敬跪拜,跪地的瞬间,一拳狠狠打在白麟膝窝里。
白麟猝不及防,膝一弯,“咚”一声重重跌倒,手底下反应却也快,在地上堪堪撑住,就要站起。但袍袖一沉,没站起来。猛回头看去,竟是被赵瑞惜拉住了。
女孩子笑盈盈对他挤眼睛,见他要说话,急忙摇摇头,朝前头努努下巴。
宫里的规矩白麟何尝不懂,只不过,以往除却给爹娘问安,只有别人跪他的份儿。眼下竟要给恨之入骨的生父跪安,满心厌恶抗拒,实在难接受。
袍袖被赵瑞惜按在地上,站是站不起来了。索性就这么跪着,但腰不弯眼不斜,端端立着上身,目似深潭,毫不示弱,直逼徐明。
徐明非但不恼,一双老眼反而卸下傲慢,带上几分欣慰笑意。端详片刻,挪开目光,站起身,清咳一声,展开手中金册,一字一句,缓缓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王赵容基,恪尽职守,忧国忧民,治水有利,劳苦功高,赏黄金一百两,白银三千两。再,念江南王得子不易,特封庶子白麟为海静郡王,赐名赵瑞麟,加赐蟒袍,择吉日入籍归宗,并于庆奉十七年正月十五,入宫面圣。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山雨欲来与人共(一)
林烨窝在房里饭食不进两日,打起精神歪歪扭扭爬下床,喝碗稀粥,研墨铺纸,画了一副半山残水,对着画怔怔坐了整晚。
隔日精神抖擞穿戴整齐,喜笑颜开直奔淬玉斋,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篇儿就算翻过去。
下人们不敢再旧话重提,见主子这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他被厉鬼附身了两日。老程毕竟还是不放心,偷偷给源阳去了封书信,每天翘首以盼,静等回音。
皇上下御诏,封江南王私生子为海静郡王的消息,一夜间传遍大街小巷。七成宛海百姓批评王爷fēng_liú成性,沾花惹草,剩下的三成人则褒扬他舐犊情深,重情重义。而所有人不约而同认为,这位庶子怕是得了老天眷顾,好生有福气。
坊间新的歌谣应运而生,只道:
王府大来王府高,摘根小草比人高。
王府富来王府豪,播下春种秋收稻。
一夜fēng_liú红烛烧,一日海静享千朝。
与此同时,将要参加开春科考的士子为此愤愤不平,自己含辛茹苦拼死拼活好些年,也不见得终能高中皇榜,谋得一官半职,而这位庶子,即使大字不识一个,也能轻而易举享尽荣华富贵,养尊处优衣食无虑,老天爷心里那杆秤,也不知是如何掂量的。
尽管褒贬不一,毁誉参半,但所有人一拥而上,里三层外三层,将王府围的风雨不透,连只老鼠都蹦不出来,专为等着目睹海静郡王风姿尊容。王府侍卫得王爷令,不得伤及百姓,只好吹胡子瞪眼,手握刀枪凭空乱挥,赶远围观百姓,堪堪腾出一条窄道供轿辇出入。
林烨也跟范公子来凑热闹,可惜从早侯到晚,站得腰酸腿疼,只有幸看见王爷乘坐肩舆,神采奕奕进进出出,并无海静郡王半个人影,真真是乘兴而至,败兴而归。
日子似乎又重归平静,除却淬玉斋多了一尊妈祖像,其余皆日复一日,一如既往。
林烨跟白麟想的一样,依旧刻他的玉,看他的书,唯有在静夜无人来扰时,才敢卸下面具,翻开那本《朝暮集》,一字一字看过去,整夜整夜发着呆。
常臻补上的生辰礼,始终没有勇气打开。跟那块玉坠一齐,放进木匣,塞进床底,再未拿出来过,固执地认为,只要眼睛看不见,终有一日,心也会再看不见。
远在源阳的常臻收到去信,随手撕成碎片扔进渗沟,大醉一场,耍了一晚酒疯,把王六吓得够呛。老程并未如愿以偿盼来常臻回信,却在腊月二十四,小年前一日,接到一封来自王府的请柬。
林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开一瞧,原是这位海静郡王爱把玩玉器,听闻淬玉斋声名远扬,愿请东家林烨府中小叙,顺道吃顿小年饭,请林二爷务必赏脸。
看完更觉莫名其妙,按理说,东家面子再大,也上不了皇家席宴,这位海静郡王再爱赏玩玉器,也忒自作主张了些。可郡王的脸不得不赏,王爷的脸更不得不赏,隔日一早,只好万般不情愿地爬出热被窝,顶着一头雾水,盛装赴宴。
被下人领到正厅稍坐,正主未到,对面下首处却坐了个哭哭啼啼的妙龄少女。那少女眉目虽俊俏,但从着装上看,并非官家小姐,而是平民百姓。从神色行为上看,更与赏玉雅趣了无相干。
这么一瞧,不禁皱起秀眉,对海静郡王的意图将信将疑起来。但人来都来了,即便是鸿门宴,也得硬着头皮上不是?况且自己深居简出,一清二白,绝非恶迹累累,罄竹难书,即便真有事,估计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支着脸琢磨完,怡然自得起来。时而抿一口茶,时而瞟一眼那鸭蛋脸的姑娘,无所事事,昏昏欲睡。原本一早被拉起来梳洗穿戴就没睡够,这会子周围寂静无声,又无事可做,没过多会儿就打起盹。
浅梦里又瞧见了那双黑眼睛,带着微笑,凝视自己。心里一暖,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使出的力没用上,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栽。
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