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有人敲门。

“师昧?”

披着素淡白衣的秀美青年走了进来,把端在手中的托盘在墨燃案卷旁放下,卷袖拨亮了蜡烛,而后温声道:“阿燃,忙了一天了,吃些东西吧。”

“……也好。”

墨燃苦笑着,把卷宗放下,捏了捏隐隐抽痛的眉心。

“我炖了一碗参j-i汤,炒了几碟小炒。”师昧将菜布好,隔着碗试了试温度,“还好,都还暖着。”

两人吃着饭,师昧见他额角一缕碎发散落,衬得一张英俊脸庞颇有几分憔悴,便伸出手来,替他捻好。

“阿燃。”

“嗯?”

“那天……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墨燃心里头乱得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问道:“哪天?”

“……”师昧抿了抿唇,垂下眸道,“就是天裂那天。”

“……”

“你说你去帮……帮师尊补天裂,有一句话,如果等你回来,还想跟我说,就……”声音渐渐轻下去,头也低下去。

灯花烛海里,师昧晶莹如雪的耳坠似乎有些红了。

墨燃久久凝视,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对师昧,他觉得自己无疑是深爱的,可他眼下真的没有这个心思,一点都没有。

他确实是臭不要脸,是不拘小节,他也确实不把世人诟病放在眼里,不知道义礼数为何物。

可这不意味着他没有心。

“对不住啊。”良久沉寂后,墨燃轻声道,“我心里难受,我想……如今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所以那件事,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师昧蓦地抬起脸来,一双秀美眸子满是愕然。

墨燃苦笑一声,伸出手,犹豫片刻,揉了揉师昧的头发:“我这个人总是很笨,这些天又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静下来把所有事情都捋清楚。我怕我太草率。”

饶是烛火温暖,也遮不住师昧面色渐渐苍白。

“草率?”

顿了顿,他忽的笑起来。

“阿燃,那时生死离别,性命攸关,我原以为你要说的,是深思熟虑透了的事情。”

“是。”墨燃蹙起眉头,“那件事我在心里揣了很久,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可……”

“可?”

“……可不是现在。”

手在袖间捏成拳,墨燃说。

“不是现在,师昧。你不知道,那是件很重要的事,我不想在这样难受仓促的情形下告诉你,我……”

“少主!”

忽然一位下属冒冒失失闯进来,却见到在丹心殿处理门派事务的人是墨燃,又忙低头行礼道:“啊,墨公子。”

遭此打断,师昧脸上的薄红也退了,甩齐了衣袖,前倾的身子复又坐回去,整个人变得淡淡的,显得很素净。

墨燃没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抬起眼帘:“什么事?”

“山门外有贵客来访,特、特来禀奏。”

“贵客?”墨燃说,“十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眼下都在灵山,哪里来的什么贵客?”

那弟子似是畏惧似是激动,整个人都有些语无伦次,过了半晌才涨红着脸说:“是、是无悲寺的怀罪大师!!”

“什么?!”

纵是踏仙帝君,墨燃也不由得蓦地站起,师昧也惊到了。

“怀罪大师?”

无怪墨燃如此震愕,这个怀罪大师,在修真界根本是个形如传说的人。

这个人,早已修成正果,理当飞升。然而当天界大门向他敞开时,他却立地合什,说自己堪不破滚滚红尘,放不下一生执念,洗不清早年罪恶。最终天光消失,莲华凋敝,怀罪大师袈·裟破旧,芒杖轻点,飘然而去,终是未曾成仙。

在他拒绝飞升之后,便去无悲寺闭关冥思,转眼人间已过百年。

百年后,修真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江湖上见过他的前辈,已然屈指可数。

墨燃上辈子将人间闹了个翻天覆地,却也和怀罪大师无缘一面。因为怀罪真的已经太老太老了,在墨燃登顶人极的前一年,他已于一场春雨中圆寂,无人知他享年仙寿。

岂料重生之后,怀罪大师竟会深夜造访。

一时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虽不知他究竟要来做什么。但一时间,墨燃却想起那些关于怀罪大师的传闻。

怀罪……怀罪!

他怎么就忘了怀罪大师!

前世师昧丧命时,他因学识浅薄,竟不知道修真界还有这样一位通天彻地的前辈,后来登基之后,听下面的人禀报,才知道三大禁术之一的“重生”之术,世上是有人练成的。

那个人便是怀罪。

他急着去无悲寺请人前来,想要替师昧回魂,可是派去的人返回时,却告诉他,大师已经圆寂了,他错失了让师昧重生的最后机会。

可此刻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还活着!还活着!!

他怎么就忘了!怎么就能忘?

墨燃心头大颤,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他蓦地起身,眼中光焰亮起,急道:“快请大师进来!”

那前来禀奏的弟子还没来得及答应,墨燃又道:“不,还是我去外头迎他。”未走两步,却忽见得外头黄影一闪。

烛未动,火未动。

半点风未起。

没有任何人看清,甚至眼力如墨燃,也没有瞧见他是怎么进来的,一个头戴斗笠、袈·裟半旧的僧人已岿然立于丹青殿内。

他形影如雷电,停的位置正好在墨燃跟前,距离近的有些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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