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升有利器开道,原本无往不利,然而侯彦跟在他身后,却渐渐力不从心起来。悬壶无坚不摧、无邪不克,他那长鞭能震慑宵小,却挡不住悍勇鬼兵,附带的利刃敲打在盔甲上自然不痛不痒,不几次便断折卷刃了。
侯彦紧咬牙关,好在他力道足够,长鞭又使得娴熟,几次攻防下来,便习得了新招,长鞭毒蛇般利落而刁钻,只往无头卫的头盔上攻击,或是猛砸或是缠卷,众无头卫攻势猛烈,头盔却是个致命弱点,一被击飞之后,便视野尽黑,四处乱窜,反倒干扰了友军。
然而蜂拥而来的数量却远胜于侯彦所能击毁的数量,小子力气有限,渐渐力道便小了,最终不过如风拂弱柳,划过盔甲。那无头卫仍是伸手朝侯彦抓来,好在陆升回防得及时,一剑斩断了那鬼兵手腕。
银光烁烁,仿佛侵蚀一般自断腕处袭上,那无头卫好似遭遇剧痛,虽然发不出声息,挣扎得却分外激烈。侯彦看得面色惨白,若非被陆升拖拽,只怕早就跌倒在地。
陆升带着这拖累,一路跌跌撞撞,无头卫愈发密集,纵有悬壶也挡不住对方鬼多势众,陆升渐渐难以避免地受了伤,肩头被砍一刀,大腿被刺一剑,又被大雨一冲,鲜血冲得干干净净,便显得整个人愈发苍白,几如石雕般毫无人色,气息亦是急促不继。
二人举步维艰,层层破开前路防御,就连陆升也察觉了力不从心,他只得自地上捡起一把铁剑塞进侯彦手中,哑声道:“用剑!”
侯彦如接到烫手山芋,惊恐抛开铁剑,连连摇头,这小子此刻嚣张神色半点不剩,惊恐惶惑,红润嘴唇被冻得惨白发青,满脸雨水,倒看不出来可曾哭过。只一味摇头,颤声道:“不、不……陆大哥……”
陆升支撑不足,脚下一滑,单膝跌落在地,三名无头卫并列冲来,他收势极快,回剑接连划过三名鬼兵的大腿,深可见骨,三人接连倒地,险些将侯彦压在底下,好在陆升扯拽及时,将他拖进怀中,而后身躯一僵,随即挥剑往身后斜斜一划,便将背后偷袭的无头卫连头盔带肩膀,半个身子削了下来。
陆升自右后肩到左腰侧,被砍开了一道巨大无比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血如泉涌,纵然雨幕重重,血腥味却愈发浓烈。
侯彦急忙拖拽着陆升手腕,一口气冲到城门口,那银色鸾鸟先前连冲带撞,连坚固厚实的城门也一道撞破。他身形矮小,只得一味拖拽陆升猛冲,全然顾不得半点仪态风貌。
奔出城门时,陆升神智愈发昏沉,后背点点雨滴仿佛千万根钢针贯入骨髓,冷彻入骨,眼前荒野延展,无边无际,被雨幕淋得宛若逃避不得的囚笼一般。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地面颤动,侯彦同陆升足下不稳,接连摔倒在地,沾染满身泥浆。
陆升手指颤抖,强撑着身躯想要回头望一眼谢瑢所在处,然而眼前重重黑幕袭来,陆升仿佛正沉入刺骨寒潭,终于失去知觉,人事不省。震耳雨声中,唯独只剩下侯彦哭喊陆大哥的凄楚无助嗓音,回荡在暗无天日的荒原上空。
第83章 汴水流(七)
黑沉无边,隐约有嘈杂声响起伏。
待得嘈杂渐弱渐散,便只剩一个细弱嗓音,飘摇不定,自不知何处传了过来。
陆升凝神细听,恍惚是个婉丽女子的声音,徐徐吟唱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这曲子陆升早听得熟了,如今那女子唱来,清朗明快,不带思君的哀婉,却反倒透着些喜悦,倒是格外令人耳目一新。
陆升徐徐坐起身来,才察觉自己躺在湿漉漉的草丛中,如今衣衫也浸透雨水,贴在肌肤上冰冷濡湿,难受得很。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唯独远处一点幽幽青光靠近,落入目力所及处,陆升才发现那光芒莹莹,当中包裹的一人一牛,正悠然朝他走来。
那青牛色泽淡青,外皮宛若石雕般莹润,牛角如刀,步伐平稳有力,一个青衣女子侧坐在牛背上,墨黑长发松松盘在脑后,用竹簪固定。薄唇开阖,惬意欢歌,她长得并不如何惊艳,却胜在眉目舒爽,仿佛心中自有一片自在,令人一见之下,好感顿生。
她走得近了,歌声一停、青牛也随之停步,安静垂下头,啃食陆升脚边的青草。那女子这才跃下牛背,也不顾满地泥泞,笑吟吟走到陆升面前,轻轻福了一福,柔声道:“洞庭人士青桃,见过陆功曹。”
陆升愣了一愣,忙回礼道:“见过青桃……夫人。”
青桃失声,噗嗤笑了出来,又连忙歉然掩嘴,“青桃不过是个贱籍,当不得夫人二字,功曹大人莫要折煞我了。”
陆升见她言笑和蔼,即使被四凶镇魂二十余年,饱受噬魂之苦,如今仍是半丝怨气也无,眉宇间明朗灿然,一双眼顾盼自如,不免令人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意。
只是无论她笑得多如沐春风、暖阳耀目,仍旧是个鬼罢了,就如同她先前乘坐的那青牛虽然看似温厚,其后背肩头仍旧留着古拙雕工的痕迹,却赫然正是谢瑢前几日自黄府得来的寿山石雕、穷奇镇纸的模样。
陆升就问道:“不知青桃娘子所为何来?”
青桃笑道:“我受人之托,为功曹传一句话。”
陆升动容道:“莫非是谢瑢?”
青桃却叹道:“鬼道冥冥,不敢提其名。还请功曹大人莫要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