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袖跪拜:“太子妃娘娘,臣方才冒犯了。”
我看到了他的脸,虽只见过一面,却记忆犹深,国子监司业方伯夷。
我走近琴台,看了看这把琴,琴边放着一张丝帕,雪白的底子上绣了一只黄橙橙的梨果。让方伯夷起身,有些恍如隔世地喟叹:“方大人将这首曲子弹得很流畅。”
方伯夷垂揖道:“臣卖弄了,这首曲子本是吴越侯所作,臣竟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他低头时可见入鬓的剑眉深浓,映衬的面容英气勃发。
一时竟有些失神,嬿好悄悄地拽了拽我的衣纱,我如梦初醒般,望着他笑了笑,“虽是家父所作,但我已许久没有听过人弹奏这首曲子了。”
《无垢》本是一首贺生曲,是父亲为贺怀淑十五岁生辰时所作。我还记得那本乐谱有十页,其下有镌刻般入理的题字。
“礼乐中和,但求至明。太极至极,在天地先。世俗鄙俚,但求无垢。”方伯夷缓慢吟道,带着些许心悦诚服:“吴越侯的才华,臣向来钦佩。”
我见言辞温雅,行为洒脱,虽然口口声声自称臣下,但却丝毫没有低卑姿态,反倒让人觉得他始终站驻在高洁云端上俯瞰着周遭的一切,浑然透出清贵飘逸的气质,莫名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真是奇怪,第一次见他时虽觉得他样貌出众不至于泯然众人,但却没有过现如今这种强烈的感觉,仿佛他并不是新识,而是阔别许久的……我及时止住自己的神思,不敢再往下想了。但饶是这样,仍然掠过萧衍曾经对我说的话——他可能不是本来面目。
仔细地端看过方伯夷的脸,轮廓硬挺分明,鼻翼高挑,眉宇沧竣,身上的气质全然不是一般读书人的温雅。他见我沉默着打量他,略微诧异地朝我一笑:“臣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一笑恍若融化了坚冰,隔绝了陈年岁月,令所有都静止了。
我耳边依稀听到那清晰如初的声音:“小玉儿……小玉儿,快来看,这是新栽下的天竺葵,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养活它。”细嫩的葵叶拂在他的下颌处,身后是一片大好的天光。
国子监司业,萧衍和父亲难道就从来没有见过他吗?众臣朝官面对他时难道就没有恍惚疑虑过,虽然样貌变了,但气质、举止、表情分明就是怀淑再生。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只是方大人有些像一个故人。”
第44章 怪癖
方伯夷一愣,和煦温眷地笑了笑,并没有追问我故人是谁,只是自矜地说道:“人有相似罢了。”
我强迫自己定神,尽量不胡思乱想。心中平静下来后,思索着说道:“家父闭门谢客多年,许久没有知音人了,方大人若是有空可去吴越侯府找家父切磋切磋,他一定会很高兴。”
父亲与怀淑情同父子,且在音律与辞赋上时常交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父亲可能比我更了解怀淑,如果他们相见,我相信对怀淑来说亦师亦父的父亲一定能将他认出来。
说完这句话,我注意留心着方伯夷的反应,他俊逸英武的面容温陌流淌着儒雅的笑意,一如春风花雨中凭堤俏立的青松翠柏,有种木秀于林中卓越矜贵的气质,疏淡却又恰到好处的温眷,不会让人觉得疏离,但也绝谈不上亲近。
他躬揖垂袖,青色袍服磊落洒下,像是嶙峋峭壁下的一涧飞流潭水。
“伯夷来长安不久,尚未识得多少人,但仰慕沈侯爷许久,只是顾及侯爷闭门谢客多年,怕贸然上门叨扰反唐突了他老人家。今日有太子妃娘娘这句话,臣一定择期拜访沈侯爷。”
我微笑着颔首,想起自己离席时间太久,也该回去了。便说:“那么本宫便不打扰大人抚琴了。”
方伯夷平袖深躬以示相送。我带着嬿好出来,只觉身后有两道炙热的视线一直紧随着我,像是亘古便长在那里一样。厢房门后摆了一面铜镜,我将要出门的时候从铜镜里看到一直修身玉立的身影,站得笔直地目送我离开,给人一直执拗的感觉。
一时有种错觉,好像六年前的东宫院前,怀淑哄劝着我快些回府,等宫里的风波过去了他就派人去接我。我走时他也是一身青色襕袍,衫袖磊落翩然垂下,被风吹起了衣角,他兀自现在那里,纹丝不动地目送我离开。
我突然有些说不明的恐惧,想回过身抓住他,问他是不是怀淑,因为生怕此去别后再提起他时,所有会像六年前那样改换了面目,万一只是一场梦,醒来时大家都说哪有方伯夷这个人,孝钰你梦魇了吧。
但我怎会是六年前的孝钰,怎会再因为心底的一丝不安去行逾越规矩的事。
——回到前堂时喜宴已至尾声,一片杯盘狼藉中弥漫着深浓的酒气,许多人离席相谈,不时有欢欣笑声传出。萧衍微微后仰了靠在椅垫上,脸颊漫开两抹红晕,落入堂下的目光都显得涣散无神。
我轻轻坐在他身侧,斟了一杯茶推到他跟前,试了试他的手心,滚烫得像块烙铁,不免有些责怪:“这么一会功夫,你是喝了多少?”
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