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琴音低徊,似有无尽的怅惘哀愁在其中,难以抒怀。
内侍躬身退下,孝钰慢慢走近怀淑,见他穿了一身极平常的银白飞鹭缎袍,发髻冠玉,露出一截优雅的脖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气质翩然而脱俗,并不像一个太子,更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似是有所感应,他停下了抚琴的动作,默然回头,正与孝钰四目相对。
他一贯温润地淡然微笑:“孝钰,你怎么今日想起来看我了?”气韵便如周身的陈设布置,静和而安平,并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孝钰就是有种直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悄然上演,而怀淑那张温和平静的面容之下也隐藏着沸涌不定的波澜,但他就是这么不兴尘埃的淡定着,让她揪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怀淑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孝钰不安地透过半开的轩窗往殿外看,见东宫卫士皆甲胄加身,严阵以待,像是即将要去打一场硬仗。她脑子中有根弦陡然崩开,不由得抓住了怀淑的袍袖,颤声说:“怀淑哥哥,依照大周律例,宫规成俗,你是不能私自调集东宫卫队的……”
相较外面的混乱陈杂,萧怀淑显得格外镇定,他嘴角上噙着一抹淡然,“孝钰,我这个太子兴许是当的太久了,让许多人煞费苦心地要把我赶下来,父皇兴许是信我的,但可惜……”他嘲讽地摇了摇头:“我不信他。”
这种情形,她必然无法将想要对他说的话说出来。惟见窗外人影憧憧,不时有利刃银光闪过,她紧抓着怀淑的袍袖说:“不管你与陛下有何误会,如今他在骊山养病,嘱托你行监国之职,身为臣,身为子,你都不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否则……”她惶惑不安地低垂了双眸,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怀淑轻抚着她的手,嗓音似一尾琴音般悠扬,浑浊着窗外风露的寒凉,“我并未大逆不道,只是想要寻求自保,姜弥欺人太甚,竟叫那些道门败类污蔑我行巫蛊诅咒父皇,父皇召我孤身前往骊山与他们当面对质,那骊山里尽是姜弥党羽,我若是这样去了,那不是成了人家刀俎上的鱼肉?”
孝钰眉宇微蹙,目光四下零落,思索了好一阵才说:“那……也不一定要行此举,万一……谋反可是大罪,即便你是太子,也不会被轻易饶恕。”
窗外有细微的声音,似是踏过檐下的碎花枝的轻响,她心中蓬蓬跳着,觉得好像有人在窥视他们。但听身后传来密匝交错的脚步声,内侍拥簇着尹相走进来。近一年她未见过尹相,从前只觉得他是个风趣且睿智的长辈,言谈文雅且颇具才思,行事磊落让人钦佩,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觉得他的目光里带着凛寒的杀气,连抬一抬衣袖都像是含混着凶戾冷肃。
怀淑下意识地将孝钰挡在身后,平稳淡抹地喊了一声“舅舅”。
尹相的目光只有极短的一瞬从孝钰身上扫过,便转身吩咐内侍:“请沈贵女去偏殿住下吧。”他大约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与怀淑详谈,才想将她支开。孝钰在电光石火之间清透洞明,纠结起这一切的未必是怀淑自己的意思,甚至现在掌控局势的都不是怀淑,而是他身后这位执权多年的左相。
孝钰想,是不是怀淑又有什么分别,最终这一切都是要算在他这位监国储君的身上。
内侍走近前来要送孝钰去偏殿,怀淑凝睇着她许久,终于一改优柔,断然道:“不,孤要派人送孝钰回家。”他转而看向尹相:“万一将来举事不成,而今吴越侯不在长安,安阳姑姑又闭门不出,起码可以将吴越侯府与此事撇干净吧。”
尹相闻言敛却了一身的肃杀气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孝钰,目光中清透而邈远,仿佛忆起了什么往事。他平静地说:“既然太子仁慈,那便依照你的意思来办吧。”
怀淑长舒了一口气,吩咐内侍出去整顿车马,预备将孝钰送出宫。
孝钰的视线一直流转在怀淑脸上,饱含着对他深切的担忧,嘴唇嗡动,想要再劝他些什么。但怀淑悄悄朝她摆了摆手,又暗自将视线瞥向尹相,暗怀慎重地提醒她勿要再多言。
怀淑一直送她到殿门口,修身长立,微笑润如玉,“小玉儿,你勿要担心我,先回去,等事情过了我再派人接你回宫。”
孝钰见他的脸在光影明暗错乱中几乎白的透明,心中隐约流动着不祥的预感,她屡屡回头看怀淑,总好像他随时会化作一片烟雾,消失不见。
她不懂朝政,可是再不懂也知道,谋反是大罪,历朝历代凡兴此祸无不牵连甚广,怀淑此役能赢那便罢了,若是不能,按照株连的法则,她们家也逃不过,怎么会只是因为她父亲不在长安就能逃过一劫?
她忧心忡忡地随内侍走出来,听见身后人压低了声音说:“晋王还在宫中,杀了他,看姜弥还怎么蹦跶。”
脊背刹时一阵冰凉,连带着走路的脚步都酸软的几乎迈不开腿。
即便人人都知祸乱当前,但内侍待她仍十分周到客气,大约是因为顾虑着她和萧怀淑的那层关系。春风丝袅,碧天清晓如被水浸漫过一般,瓷器一样剔透的白玉兰绽放在枝头,碧瓦朱墙,檐下有花荫成影,勾勒出瓣蕊的轮廓。